路。

    并不是看不起对方,只是时运所迫,没法儿那样去做……

    在庙里,被高高的供在台上,人们都去添香加火之时,你是圣人。

    但只要有个胆大的,去把那高台打翻。

    掉落在地的圣人,其实和泥猪瓦狗没什么两样。

    这时,那些个香火不断、求福躲灾的信众们却又一个都不见了。

    汤中松虽然没打翻过圣人供桌,也没大闹过圣人道场。

    但是不知怎么的,从小就明白这个理。

    自打懂事起,出门只要路过庙宇之地,或见人抬着神像招摇而过,他免不了都要跟在后面吐两口唾沫。

    一吐那些圣人神明虚情假意。

    他们香火供奉倒是一口没少吃,却从来不见他真正显灵庇佑。

    二吐那些信众香客执迷不悟。

    宁愿敬供到倾家荡产,磕头到印堂冒血,也不愿去身体力行一搏。

    今日中宵的风露,怎能般配昨日之星辰?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有那么多人都想不明白。

    说起来汤中松也因为好奇跟风,而和信徒们分食过一捧香灰。

    结果除了腹泻三日以外,毫无点益。

    还平白无辜得了个诨号:落九天公子。

    来形容他每日蜗居于五谷轮回之所,在其中一泻千里,宛如九天落星的磅礴气势。

    三日前,烟雨夜,不知名的小路上……

    朴政宏重剑在手却也是对来敌不惧。

    但当他听到那句“阁下有何今古”之时,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看样貌打扮,这不正是汤中松带刘睿影去琉光馆听书时,那位奇怪的说书人吗?

    “古道音书绝,阴阳两相约。”

    此刻,说书人便字号“绝音书”。

    没人知道这场场爆满,总是有无尽传奇故事的说书人竟然还是五大王域内顶尖的杀手,拥有人刀师巅峰修为。

    一把碧落妖刀,抽丝剥茧,让人如果皮般被一圈圈削下。

    一声穿心魔音,灭魂夺魄,让人不觉间被劲力震荡而亡。

    但收今贩古。

    却是别有一般滋味。

    他收你今日之姓性命,贩你昨日之行经。

    作为说书人,他讲的并不是故事。

    而是真正的历史。

    每个人临死前,回忆出的一段过往。

    讲来,可能没人相信。

    若你能说出故事将其打动,那留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身本事卓尔不群的他却让很多主顾都退避三舍。

    毕竟谁能容忍得了自己花了大钱,可是仇人却只用了一个故事就能继续活蹦又乱跳呢?

    对此,他告诉主顾……

    自己说书,是因为喜欢热闹。

    而自己不得不说书,是为了补贴家用。

    一个修为顶尖的杀手,却因为目标偶然的传奇故事而放弃刺杀。

    明明做着最黑暗的事情,却又喜欢高朋满座的宴饮之欢。

    拿着杀人之后高昂的佣金酬劳,却还要靠说书的琐碎银两补贴家用。

    这是一个死循环,正说反看都是一个模样。

    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你说书,便好好说书。

    你杀人,就认真杀人。

    可是你却偏偏要用说书法杀人,又要用杀人事说书。

    他能活到今日也真算是个江湖奇迹……

    朴政宏自知阅历尚浅……肯定没有什么故事能打动这位游走于黑百两道多年的老头儿。

    论修为,他只是堪堪初入人师……

    说不得,只好拼一把……看看能否搏出一线生机。

    朴政宏倒提重剑,脚下踏斗步罡,朝绝音书奔袭而至。

    只见绝音书缓缓拔刀。

    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朴政宏杀去。

    朴政宏见状,连忙运劲力,将重剑剑头调转,插在自己前方,以求停住身形。

    因为先前奔跑加速,重剑在地上犁出一道三丈有余的深沟方才止住前进之势。

    不过,这样一来,却也是堪堪避过了那刀芒。

    没想到的是。

    这道弧形刀芒竟是绕着朴政宏转了一圈,而后略微下沉,从后方再度袭来。

    “当啷!”

    电光火石之间。

    朴政宏双手死命地抓住剑柄。

    双臂发力,以插入地面中的剑身为圆心。

    双脚离地,绕着重剑却是转了大半个圈。

    刀芒正好击打在重剑之上,传出一声金铁相交之音。

    朴政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从剑柄处传来。

    还不急反应,虎口已被震裂…

    整个人被弹飞了几仗远,仰面摔倒在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已然是收了不轻的内伤……

    “呵呵!”

    绝音书发出两声冷笑。

    “不好!”

    朴政宏虽受了内伤,但好在刚才一口淤血已经喷出,所以暂时却是没有大碍。

    体内阴阳二极劲力运转通畅,丹田之中气息未损,仍有一战之力。

    但是听到这声冷笑,他却是不顾一切的堵住了耳朵。

    没想到。

    这绝音书的音波功竟然不是从双耳灌入。

    朴政宏只觉得心脏平白无故的出现了一阵颤动。

    宛如有人把自己的心脏握在手中,狠狠的捏了一下。

    于是,他赶忙催动阴阳二极,上提劲气,想要护住心脉。

    但随着他功力运行的速度愈快,这颤动之力竟然也是愈快。

    而颤动的力度,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汤中松不得已,只好坐那壮士断腕之举。

    左右双手,并指如刀。

    朝着左右锁骨旁的天宗穴猛地戳进去,整个手指齐根没入。

    而后,用自己的劲力,逼着绝音书用音波功灌入自己体内的异种气力,向那两处穿洞而去。

    “你很不错,还未曾有几人想出这法子来。”

    绝音书缓缓走上前来说道,却是没有再度动手。

    “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怕死吧……”

    朴政宏拍出了体内作乱的音波功,重新站起来说道。

    身形迅速的,又摆出毫无破绽的警戒之姿。

    “不如说,他们都没有你更想活。”

    绝音书摇了摇头说道。

    今时此刻。

    汤中松正在快马加鞭的,按照朴政宏当当归的路线逆向而去,却不知丁州府城中,又不少人正在谈论着他……

    丁州府城内。

    赵茗茗已经有些乏了,而糖炒栗子却依然兴致勃勃。

    相比于人间街市的琳琅满目,赵茗茗更在意四周的人类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自己……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化形术是不是失效了?

    可是侧耳细听四周的议论,却是都和一个叫汤中松的人有关。

    似乎那人总是在男女方面做些下流勾当,为人所不齿

    但是却没人敢与他正面抵抗,因为此人好像来头很大。

    这不禁让赵茗茗想起了列山中的一人……

    不由得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却是再也没有心气儿光着街市了。

    “这样的登徒浪荡子……真是哪里都少不了!想我列山,却也是没资格在人类面前继续自诩清高了。”

    赵茗茗咬了咬牙,在心里想道。

    而那些围观的众人,却也是为了自己担心。

    他们没有实力去与那汤中松抗衡,但心中却也是知晓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想到这里,她却又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觉得人间,觉得人类也不是那般咄咄逼人,见利忘义。

    按他们口中所言,像赵茗茗般的姿色容貌,要是被汤中松那“恶人”看到了,指不定要如何糟蹋。

    虽然论年龄,修为,自己定然远胜那个什么中松的……

    可若是初来人间红尘,就招惹出麻烦,却是实在有违赵茗茗的本意。

    当下便立即招呼糖炒栗子返回。

    她们主仆二人住在丁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中。

    “小姐,你怎么了?”

    回到房间后,糖炒栗子看出自己的小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出言问道。

    “我没事,你去打些水来。今日走了不少路,这丁州的风沙比咱们那边大多了……我要好好梳洗一番。”

    赵茗茗避重就轻的说道。

    “小姐莫不是又想起来那……”

    “去打水!”

    赵茗茗打断了她的话,伸出食指指向门口,语气略显严肃的说道。

    “唉,是不是不要对她这般温和才好……”

    赵茗茗叹了口气,可是却也明白这已经改不了了。

    很多时候,看似舒适的环境,自觉熟络的关系,实则都是危险的萌芽。

    当你在一个人面前学会了肆无忌惮时,便会把这种情绪和行为带给你认识的所有人。

    当有一个人愿意包容你的肆无忌惮时,你会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如此。

    无论是人族还是异兽,先辈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因此创建了不同的尺度标准来确人伦,立纲常。

    其中,有两种尺度是被广泛认可,且延续至今的。

    年龄与实力。

    垂髫幼子必要遵从黄发长者的约束管教。

    供职于豪门或王族的必要知晓尊卑有别。

    以此,为太平世道的基础。

    否则,若纲常崩。

    那世道,便也不存。

    赵茗茗推开窗子。

    外面日沉西浦,月转南楼。

    她看向自己的故乡,列山的方向。

    不自觉的唱起歌来:

    独自踱步

    看恩怨作古

    坐怀不乱的人

    是中了多深情毒

    唠唠叨叨

    说人间太过残酷

    造作的,娇怜的,只能自己呵护

    怨天尤众叹遍地硕鼠挡路

    却是志大才疏,通体迂腐

    舍重抢轻还自诩难得糊涂

    枉费心机却换来桂烧玉煮

    ……

    夜来忽梦的全是年少轻狂

    近来所思想全是半生夸张

    劝诫之言都丢在双耳一旁

    痴心妄想能当上半日帝皇

    这首歌,是姨娘在她小时候给她唱的安眠曲。

    赵茗茗母亲去世的早,自幼由姨娘抚养。

    直到上月,姨娘去世……

    以她的身份,本是不用参与这列山三年人间历练的。

    但她却还是主动要求下山了。

    赵茗茗记得这首歌中间却是还有一段唱词的。

    但是长大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姨娘在世时,她曾无数次缠着撒娇,让她再给自己唱一遍。

    但姨娘总是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尖,笑笑说:

    “等茗茗再长大点,就想起来了。若是实在记不得,那便自己填一段儿吧!”

    “小姐,水来了!您试试温度?”

    糖炒栗子端着水盆问道。

    赵茗茗回过头,糖炒栗子发现小姐脸上竟满是泪花。

    泪光与月光混在一起。

    洒遍了伤心。

    歌声与风声混在一起

    传遍了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