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悦耳,却是在这空旷的乐游原上都能经久不歇。

    看着汤匙中舀起的汤羹,听着耳边的清脆,感受着手中的温度。

    鹿明明却是又把汤匙干脆丢进了碗中,随后徐放回了桌案之上,竟是一口没喝。

    让刘睿影感到奇怪的的是,这接风宴竟然没有酒……

    而这却也着实是辛苦了酒三半一顿好找。

    “素心手谈是为高明,因此博古楼的饭食都是以清淡为主。像酒那般浓烈之物,却是上不得台面。”

    两分不动声色的说道。

    而后让身后站着的一众侍从给每人都上了一碗茶,他自己倒是率先喝了起来。

    不过吃了这果子,再品完那羹汤。

    刘睿影却是知道这天下人为何都想要读书了……

    想那武修之辈,每日风餐露宿的。

    还需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一心只为了那武道极致,而后寻觅那飘飘无影的星仙之境界,好得个长生不老。

    但到头来却是比那镜中花,水里月还不如……摸不着更看不见!

    肌肉男都是凡夫俗子,为何不就干脆做个名利之徒?

    小兵思将军,宰相望王侯。

    这读书人的想法追求虽然俗了点,但贵在实际啊!

    这星仙是好,但抓不住,摸不着。

    可方才这果子,汤羹,却是实打实的吃尽了肚子里,现在咂咂嘴还能品出香味儿来!

    “这里竟然还有座山?”

    刘睿影看到前方的平原上,有着一大片阴影。

    “这也是博古楼十大奇景之一。名为千峰万仞,不过和那四季不冻河一样”

    鹿明明说道。

    千峰在前,犹如排列有序的战戈,象征着博古楼牢不可摧的地位。

    万仞在后,呈现出孔雀开屏之状。最上面还立着一口巨大的铜钟,为的却是这背后不空,靠山如钟之说。

    “没想到咱们明明这些却是还记得这么牢!”

    花六听闻,回头对着鹿明明边笑边说。

    刘睿影看到那山也着实不低……

    不由得感慨这博古楼却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积淀当真是极为身深厚。

    日头此刻已到了正上方。

    但是山顶却好像有雨云徘徊,岚光黛色中显得略微有些冷清。

    刘睿影忽然看到有几个农夫模样之人,背上背着遮阳斗笠,身上穿着布艺,脚下踩着草鞋。

    其中有人扛着柴火,有人扛着锄头等农具,从山脚下走来,踏歌而行。

    歌声唱道:

    “田地青青,温酒陶情,人皆泛梗浮萍。珠箔银屏,向雨花铃,旧典也是众芳亭。骑牛不读史,上马莫念经。不贪图那魏阙与彤亭。只求梅妻一位双鹤子,不论世间泰与宁。”

    “妙啊!”

    酒三半听到这歌,竟是合着拍子,跟着曲调也哼哼唧唧的唱了起来。

    刘睿影虽然也是对这歌曲颇为欣赏,但却因自重身份而没有表现出来。

    实则他心里却也是有些打鼓……

    这些农夫砍樵人都是隶属于博古楼的佃户。

    他们租用博古楼的土地耕种,秋收之后博古楼再买下他们的粮食与布匹绸缎自用,俨然是自给自足。

    这歌曲定然是博古楼中人教他们的不假。

    但是这词里话间就真的是这般无欲无求,通透洒脱吗?

    刘睿影却并不认同。

    待几人等人走近了,这几人皆微微躬身,并微笑着行礼问号。

    “我博古楼教化天下,即便是庶民也是这般温文尔雅。”

    两分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心中的不安之感觉却是越来越激烈……

    慕然间,眼前却又闪过一幕画面。

    他看到了一座城。

    城门上并没有挂任何名牌,所以也不知是何地何城。

    只是城楼上竖立着诸多幢幡宝盖,无风自摇。

    刘睿影冥冥中不知如何,便就走进了城门……

    只见城里只有一座壮丽的楼台。

    万重彩霞似从天间飘然落下,隐隐约约的落在地上,形成一大片轻薄的暗红色雾气。

    楼台上雕刻着精致的飞禽与走兽,碧绿的瓦片在红雾的掩映衬托下更显光彩。

    一条宛如白玉铺成的路,两边打着纯金的基石,一直延伸到那楼台最深处。

    “汪……汪汪!”

    突然传来的几声狗吠,却是把刘睿影的思绪拉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便看到左前方站着一人。

    “阿黄!”

    这人穿着七品黄罗月的文服,背对着众人。

    刘睿影还没认出来,但是欧小娥竟是先认出了那人的怀中之狗。

    却正是前几日在路途中碰到的那只,爱吃酸黄瓜翻青白眼的阿黄!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

    那人听到有人唤他的狗,却是回头看到了欧小娥,刘睿影,酒三半三人。

    今日的常大师却是脱去了那件靛蓝色云锦袄子,直截了当的露出了身上的七品黄罗月文服。

    “没想到,常大师却也是七圣手之一!”

    刘睿影说道。

    鹿明明看到刘睿影认识常忆山却是显得有些惊奇。

    而常忆山看到刘睿影三人和鹿明明在一起,前面还有五福生领路也是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这下两拨人头对头,尾碰尾的遇上,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见过常大师!”

    五福生下马齐声说道。

    他们看到常忆山在此,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在两分的带领下急忙下马行礼,和先前对待鹿明明的散漫轻蔑截然相反。

    “好久不见。”

    常忆山却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是丝毫没有搭理五人的意思。

    而后却是径直朝着后方走来,对着鹿明明说道。

    “好久不见。”

    鹿明明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常忆山的好久不见中一开始带着高傲,中间却又多了几重卖弄,但皆结尾又收官于难以言明的复杂和纠结。

    而鹿明明的好久不见,却只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苦涩。

    其实说苦涩并不准确。

    因为我苦涩往往是失而不得的落寞的进阶。

    但是鹿明明并没有这种落寞,他只是单纯的感慨。

    可是这种感慨却是最容易和落寞搞混淆的。

    不管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念想,但只要生了这感慨,在旁人的眼光里,那便是还有。

    在一般的世俗规定下,要想证明没有,就得做到三绝。

    绝口不提,绝眼不看,绝心不想。

    可人非机械,只需要一节发条,几个齿轮便可运转。

    眼耳口鼻舌,各有不同用处。

    手臂腿足心,各有不同担当。

    协同在一起之后,却是用尽了天下间所有的辞藻都说不尽,讲不透的。

    但所谓的三绝之风,往往都都是用作逃避的绝佳借口。

    真正的强悍,却是如先前五福生说起自己的大哥之骨做了棋盘棋子,以及刚才鹿明明的这短短的四个字好久不见一般。

    有感慨,但已是前尘往事。

    感的是人,是旧时之人。

    不论当时有何种纠葛。

    恩情也罢,仇怨也好,却是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我的恩,我却也不再惦念你仇。

    如此两相遗忘,岂不美哉?

    慨的是时,是当今之时。

    不论以前共处过多久,起码也有互伴的时光。

    开心也罢,难过也好,却也都是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不求你记得当时之乐,我却也不追究那时之悲。

    只是星移斗转,你我终又再会时,对这天道无常的叹惋。

    刘睿影看着这俩个人,觉得人这一生着实是太没有意思……

    殊不知,鹿明明也是如此想法。

    他在祠堂后面泥墙上的养生论中却是有一句话:

    “人之阳寿,至多不过百年。除病瘦死伤忧患,已百岁高龄还能开口而笑者,不过一掌之数。”

    可见人生实苦。

    活的年岁越大,经历的痛苦也就越多。

    如此这般日积月累,就算是能活到五百岁又有何意思?

    这般束手束脚的被岁月之磨砺无情的捆绑起来,以至于到最后不但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却是连笑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那却是与死人还有什么两样?无非是能够吃喝拉撒罢了。

    “准备回来了?”

    两人停顿了很久。

    久到刘睿影觉得,都能从这里赶赴东海之滨后再折返一个来回那么久。

    漫长的停顿之后,这是常忆山对鹿明明说的第二句话。

    “没有。”

    鹿明明的回答永远是这么简洁,干练。

    字不多。

    语气不多。

    连嘴唇上下触碰的次数都不多。

    但他却总能挑出最简单明了的字眼,一针见血的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唯有删繁就简,才可领异标新。

    这看似平常的词词句句之中,却也无处不彰显着鹿明明的文道修为。

    “还在打铁?”

    这已是第三句了。

    “对。”

    鹿明明的回答刘睿影三人也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刚收了个徒弟,教他弹琴。”

    鹿明明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这一句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鹿明明的个头要比刘睿影高出不少。

    他抬头一看,鹿明明正低头对自己笑着,于是他也笑了。

    刘睿影的心中划过些许暖意。

    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此种暖意。

    但他却还是不知道这暖意究竟有何用处。

    第一次是在丁州府城内,他中了音波功,汤中松不惜付出贴身玉佩也要给他医治时。

    第二次是在景平镇中,看到酒三半把那名神箭手的头丢过来时。

    第三次,就是刚才。

    鹿明明拍着肩膀,对常忆山说他是自己徒弟,而后又对他笑着时。

    “真好。”

    常忆山看了看刘睿影,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但是任谁都能从这句真好中,听出浓浓的羡慕之意。

    他在羡慕什么?

    或者说当今的鹿明明还有什么是他常忆山好羡慕的?

    虽然鹿明明的品级还在,也仍旧是文道七圣手之一。

    但他是和常忆山比起来,两人真乃云泥之别。

    不过,让刘睿影等人惊奇的是,阿黄竟然没有对鹿明明翻白眼,举止间还是颇为激动亲昵。

    “常大师战况如何?”

    刘睿影问道。

    当日离别时,常忆山说自己与那屋主人却是要拼酒大醉六十日。

    现在他出现在了这里,却是不知道结局怎样。

    刘睿影对这事本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是想说些应净化,热热场子罢了。

    但酒三半听到却是眼睛一亮,恨不得与常忆山调换一番,让那大醉拼酒六十日之人是自己才好。

    “还差一日一局。”

    常忆山笑着说道。

    “博古楼内有要事急召,因此这赌约却是没能完成……”

    常忆山也是面露可惜之色。

    “那这却是做不得数……下次定当要重来六十日再战六十局才好!”

    酒三半说道。

    “哈哈哈,大善!定是要如此这般!”

    常忆山抚掌大笑。

    言罢,却是从罐中抽出一根酸黄瓜递给欧小娥,示意让她去喂给阿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