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王城。

    张学究曾经喝过茶的茶楼中。

    有一个人每过十天半个月,必来一次。

    算着日子,在他快来的那几天,茶楼都是日日爆满,一座难求,就算是连拼桌都不可能。

    但是今天却不是日子。

    他已经整整一个半月没来了。

    看他的穿着,也是随随便便,甚至比张学究还不如。

    但是那小二见到他却好似见到了财神爷一般,止不住的赔笑点头。

    他不是财神爷。

    但却只有他才能让茶楼里坐着的财神爷笑逐颜开,一掷千金。

    个头不高,样貌年轻。

    尤其是那一双黑眼珠,总是滴溜溜的转着。

    人们都叫他小机灵,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却也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这小机灵是哪里人,一张口,就是南腔北调,有时很多词汇还含糊不清。

    但就是如此,却也能博得个满堂彩。

    这茶楼很传统。

    没有曲艺听。

    喝茶就是喝茶,说话就是说话。

    但只有他来时众人才能热闹一阵。

    说他机灵是因为,他总能不花一分钱就能把各样名贵茶点吃饱,把各种珍贵茶汤喝撑。

    茶楼也卖酒的,只是酒比茶更贵。

    喝茶的人不一定买得起酒。

    而买得起酒的人,却不一定想要喝酒。

    但是今天不同。

    小机灵一进茶楼,就喊道:“先说好啊各位!今儿个,无酒免谈!”

    本来看他进场,茶楼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这一嗓子喊出,却更是让茶楼内静的出奇。

    就连那门口迎客的小二都没有见过茶楼在营业时这般安静的场面。

    这茶楼的掌柜,也算是定西王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小机灵话音刚落,他便立即续了一句:“上酒,上好酒!我请客!”

    掌柜的不愧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委实是聪明异常!

    这茶楼,读书人也来,武修也来。

    只要是人,就难免有需要趣交集说话。

    无论是辨明屈指或是激昂文字,都需要说话。

    一个人。你或许可以让他不吃饭,但你着实难以让他不说话。

    开口是功夫,闭嘴也是功夫。

    这一张一合中,不就是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吗?

    不过,只要你有话说,那就需要说话的地方。

    茶楼,酒肆。

    自是上选。

    茶润喉降躁,喧烦解郁,用来佐话,自是能一泻千里。

    酒热烈豪装,烫胃暖心,用来扶语,当然可激昂文字。

    掌柜的做这生意也是因为如此。

    但他却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不过他最喜欢听人说话,尤其是听小机灵说话。

    所以这酒怎么着送的也是不亏。

    即满足了全茶楼中那些个老少爷们的猎奇之心,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说掌柜的聪明,其实还不仅是如此。

    那小机灵第一次来的时候,小二把他当要吃白食的差点哄了出去。

    然而这小机灵却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

    顾客有了说辞,你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再赶人走了吧?

    掌柜的就盯着那小机灵,想要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谁。

    没想到这小机灵径直走到一桌坐下,就开始谈笑风生。

    掌柜的虽然不爱说话,但他生平最佩服会说话的人。

    小时候他母亲就告诉他,能言善辩是大才!

    小机灵方才第一次落座的桌子,是一桌掌柜的熟客。

    掌柜的对他们很了解,而他们也是非同一般的阔气,总是先预支一年的茶钱。

    而且这几位金主儿还都喜欢宽敞热闹。

    那二楼的雅间却是一次都没上去过,只在大堂坐散台。而且也不挑座头,哪里得空就坐哪儿!

    像这样的豪客又好伺候,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但是掌柜的也就安心这小机灵上去活活。

    本来安静的茶楼,突然活跃了起来。

    先是相邻的几桌,再到整个大厅里,最后漫延到二楼雅间的人都纷纷探出头来侧耳倾听。

    最后,谁也分不清这小机灵是谁的朋友。

    他是一楼喝完二楼,散台吃完吃雅间。

    满共就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是把掌柜的这十几年来打拼积攒下的人情线,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掌柜的见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赞许,邀请他有空常来。

    不过小机灵也很有分寸,出格的事是一件都没做过。

    像今日这般,进门就张口要酒的,却也是头一遭。

    掌柜的刚说完送酒,整个茶楼却仿佛炸开了一般,所有人纷纷都要上酒。

    原因很简单,没听那小机灵说‘无酒免谈吗?’

    谁的酒多,谁的酒好,能把小机灵留住的机会越大,时间也越长。

    小机灵摆了摆手,众人也不知道是何意,只是顺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一副座头来。

    他把掌柜送的酒解开了封泥,浅浅的咂了一口。

    “小机灵!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有一人忽然问道。

    “对啊对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

    人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问话,本来安静的茶楼又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很是隐晦的对着几名店小二招了招手,递给他一张名单说道:“按照这个名单,全城每家都要跑到,要快!就说小机灵来了!”

    看着小二的身影,一个二个飞奔而出,他自己却是拿出了一条雪白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上前去支应着。

    “唉……”

    小机灵听着这些问话,也不回答,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又浅浅的喝了口酒。

    “咳咳……”

    没想到,这一口,确实呛住了。

    “哈哈哈,看小机灵毛都长全了不少年头了吧,咋个喝酒还是个雏儿呢?”

    有人看他喝酒呛住,顿时出言嘲笑道。

    “唉……”

    小机灵还是没有说话。

    只是放下酒,用袖子把嘴角刚才咳嗽呛出来的酒擦了擦。

    “到底怎么啦?别卖关子嘛!”

    人们说到。

    但无论人们怎么说,怎么问,他就是一言不发。

    掌柜的笑了笑,给每一桌送了一盘果脯蜜饯,让大家稍安勿躁,毕竟小机灵每次都没让大伙儿失望过。

    但掌柜的心里知道。

    这小机灵是在给自己面子。

    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派小二出去传信。

    那他也定然能猜到自己是去找那些今儿个没来的老主顾。

    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

    终于,一行人陆陆续续的走进了茶楼。

    小机灵一看都是熟识的老面孔。

    掌柜的一看,都是那些阔绰的老主顾。他拍了拍几名小二的肩膀,示意他们做的漂亮!

    小机灵站起身来,说道。

    “我这几日却是出了趟远门。”

    “去哪里了?却是晚了一个月都没来。我们哥儿几个委实是无趣至极!”

    刚进门的老主顾们说道。

    “我去了一趟博古楼。”

    小机灵说到。

    “博古楼?去哪里做什么?莫不是小机灵突然想要读书了?”

    “哈哈哈,别说,就冲小机灵这股机灵劲,当个读书郎一点儿问题没有!”

    “对啊,这读书无非就是听道理,写人情。小机灵既明道理,也痛人情,读起书来岂不是一目十行,一日千里?”

    众人一听小机灵竟然是去了博古楼,心思顿时都活络起来了。

    “读书?没那福分。”

    小机灵笑了笑,摇头说道。

    “我是去找人。”

    “找人?你在博古楼还能有熟人?”

    众人问道。

    “没有熟人,只是想去瞧瞧,没想到却是恰巧听说了一件事,又目睹了一件事。”

    小机灵卖着关子说道。

    “嘿!我就知道,你小子每一趟都不会白跑!却是说说,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是啊,你这一走可是少来了三次,怎么也得有些更新鲜刺激的事儿吧?”

    众人说道。

    小机灵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时刻。

    “你们可知博古楼狄纬泰狄楼主座下的贴身护卫,五福生?”

    小机灵问道。

    “当然知道!五福生!兄弟五人,精于棋道的同时,文武修为也是极高!”

    有人说道。

    “五福生,现在只剩下四福生了……”

    小机灵话锋一转,有些落寞的说道。

    众人闻言,却是安静异常。

    比小机灵刚进茶楼时,还要安静的多。

    “五福生……死了一个?”

    在场众人中,有心眼快的说道。

    众人恍然明悟。

    单单这一句话,却是就抵得过小机灵来三五次都不止了。

    有些故事,冗长繁复,大体相当。

    说来说去就那么爱,恨,情,仇四个字。

    但有些故事,却如这般一样,石破天惊!

    虽然也跑不脱这爱恨情仇,但确实不是一般的爱恨情仇。

    “对,五福生中的大哥,两分死了。”

    小机灵说道。

    “两分?他怎么会死”

    众人问道。

    虽然小机灵说五福生已经变成了四福生,那就明摆着五福生少了一人。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死的这个人竟然就是两分。

    “不知道……但死状极残,一个脑袋都被劈开了。只有脖子那里连着一点筋皮。”

    小精灵说道。

    每个人能出名都不是偶然的。

    这两分虽已身死,但却还没有发丧,更不会有外人如此准确的说出他的死状。

    小机灵描述的很具体,就好像他在现场亲历了这一切一样。

    “不过这不是重点。”

    小精灵说道。

    他的确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有些人很有文化,但说的故事却枯燥乏味,如同嚼蜡。

    又或者宛似鸡肋,听之无味,不听可惜。

    然而小机灵说的故事既没有韵脚,也没有切口措辞,就是这般娓娓道来也别有一般风味。

    众人一听,竟然还有比这两分之死还要重要的事,不由得连唾沫都不敢咽了,生怕听漏了半个字。

    “我刚到景平镇,就看到在镇中央的水井旁,有两伙人在对峙。一伙儿是五福生省下的四人,弯三,方四,刀五,花六。另一伙人是三个大男人,一老两少。不过其中一人,却是近来赫赫有名的。”

    小机灵说到。

    他随手拿了一只茶杯,立马就有人给他倒满了酒,没想到他却又随手泼在了地上。

    “逝者已逝,讲死人的事也烦劳各位听的时候带上几分肃穆。”

    “那赫赫有名的一人,正是前不久定西王霍望收的徒弟,丁州州统汤铭之子,汤中松!”

    小机灵说道。

    众人一听,这定西王的土地竟然是和博古楼五福生对上了头,觉得这确实是比两分死更加**。

    “那老头儿也来头不小,据说是以前坛庭的庭令,后来不知怎么就离开了坛庭。就在定西王霍望收完汤中松这个徒弟后,张榜聘师,教他文道,而揭榜之人,正是这老头儿。”

    众人点了点头。

    关于张学究和汤中松的事,整个定西王城却是早已传遍了,无人不知。

    “那还有一人呢?”

    有人问道。

    “嘿嘿……好有一人,你想不到!”

    小机灵说道。

    “酒三半!”

    这名字一说出来,众人却是都愣住了。

    “这酒三半是何许人,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和汤中松同行,又说与前一阵子来我定西王域的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是好朋友。”

    听到刘睿影三个字,在场中的有些人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弱者之间互相扎堆,强者却是也有自己的圈子。

    有时候你单看一个人,或许他名不见经传。

    但是一个人真正的能力却不光是他明面上表露出来的这些,跟重要的,是他背后隐藏的交际圈。

    一个酒三半竟然与汤中松,张学究,刘睿影这目前在定西王域风头最胜的三人都有关系,他自然是极为的不简单。

    “他们对峙在做什么?”

    “你傻啊……对峙就是……对峙”

    小机灵没有急于解释,任由众人议论。

    “我看到的时候,他们双方已经摆好了阵势。那张学究坐在马上,汤中松已经拔剑在手,而那酒三半却是赤手空拳!”

    小机灵说道。

    “赤手空拳?面对五福生就算只剩下四人,他竟然赤手空拳?”

    “对!他就是赤手空拳,而且用的功法竟然还是文道专修的合一道!刀五站在他右边的房顶上,把棋盘放在身前,蹲下身子只露着个头。花六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左手合一道武技,右手却是从后腰的棋篓里扣了满满一把黑子!对这酒三半扬手而出。”

    小机灵说到这儿,却是用茶把方才倒过酒的茶杯涮涮干净,而后往里添了半杯酒。

    “然后呢?这酒三半赤手空拳要如何应对?”

    “酒三半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他却也不用应对。”

    小机灵把半杯酒喝掉后说道。

    “不用应对?难道就这么站着等死不成?”

    “当然不是!谁会站着等死啊!就算是必死之局,不也得拼个全力,也好死的痛快?酒三半没有应对,自然是有旁人帮他应对!”

    小机灵站起身来说道。

    “旁人?难道是那老头儿?张学究?”

    “不,是汤中松!汤中松长剑在手,挺身而出,护在了酒三半面前!说起来,定西王就是定西王。先前总以为他收了汤中松当徒弟,是为了边界稳定而押一个人质,现在看来倒是错了。”

    小机灵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说道。

    “错了?”

    “大错特错!汤中松一起手便是刚猛至极的招式。虽然看上去有些笨拙,很不灵动,但是那花六打出的棋子少说也得有十几颗,竟然被他两剑破之!”

    小机灵说道。

    “两剑?你可看清了,当真只有两剑?”

    这却是引起了众人的一阵唏嘘。

    “准确的说是一剑半。因为他剑已经出鞘,所以出剑这一招不算,但是他却用剑柄轻轻的碰了碰那酒三半,好像是让他腾个地方一样。然后一剑就把花六的飞子全部震落在地。那剑有没有碰到棋子我不好说,但棋子落下的地点却是离他的剑还有些距离。”

    “汤中松此子的武道修为竟然如此精湛?”

    众人觉得不可思议。

    “要我说,精湛都不足以形容。精湛只能说他的剑法很到位,精致又灵巧。这就像射箭一样,熟能生巧之后射中靶心不是难事。然而汤中松的剑,却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古朴磅礴!似是往那一伸,就抹除了那些黑子上的全部劲气一般,一个二个如飞过毒瘴的鸟儿,霎时间栽倒落地。”

    小机灵说道。

    “这酒三半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王府中人?”

    有人猜测道。

    “嘘……妄议乱猜,当心掉了脑袋!”

    “哈哈,酒三半倒是做出了个神鬼皆惊的举动。”

    小机灵忍不住笑着说道。

    “他怎么了?难道也很厉害”

    有人问道。

    “不……非但不厉害,反而掉头就跑!”

    小机灵说道。

    “掉头就跑!这也太不地道了!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是你身份再高贵,也不能丢下同伴就这么逃跑啊!”

    有人说道。

    “不,我倒觉得这酒三半是个聪明人。你想,汤中松顶着定西王徒弟的名头,天下间又有几人敢为难于他?那张学究若真是曾经的坛庭庭令,修为自是高深莫测,想来五福生也不会是对手。酒三半在此刻跑掉是最明智的选择,他留下只能给二人增加负担罢了。”

    “没错,主要就是因为这两拨人身份非凡。一个可以说代表了咱们定西王府,另一个又是博古楼楼主的心腹,他们的对峙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