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小娥在一旁傻呆呆的站着。

    酒三半唤了几声她却无动于衷。

    不得已,酒三半只好护在她的身前。

    酒三半已没有剑。

    他看了一眼桌上,甚至想过拿起一根筷子当剑。

    就和当时在景平中用铁匠铺的火钳做剑一样。

    但是筷子不必火钳,虽然也是一双,但是却更短更脆。

    若说是匕首,倒还差不多。

    酒三半回头看了看欧小娥,心一横,就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欧小娥被酒三半这突然伸过来的手下了一跳。

    明明意识中已经反映出了本能的抗拒,但不知为什么,身体就是无法移动分毫。

    就这么任凭酒三半的手附在自己的身体上。

    酒三半记得欧小娥的剑藏在右手臂弯的内侧,紧贴着身体。

    他想借剑!

    果不其然,欧小娥的剑就在那里,酒三半一伸手就摸了出来。

    欧家紫晶剑。

    ‘剑心’专属。

    虽然看起来缺了几分大气磅礴,但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柄剑。

    紫晶剑的锻造工艺并不复杂。

    实际上,剑就是剑,不是阴阳师那般缥缈无踪的玄学。

    欧家能铸剑,鹿明明能铸剑,就连酒三半自己不也是铸成了一把剑?

    由此可见铸剑不难,千百年来的工艺没什么能够藏着掖着的。

    难的是铸剑的心,和用剑的人。

    曾有铸剑师被心魔所困,一心想增加剑的杀伤。

    于是乎,就在剑身的一侧加上了一顺锯齿勾牙。

    看上去也着实威风凌凌,让人心生恐惧。

    那把剑名为齿灵。

    铸造他的人,是被欧家逐出家门的弃子。

    他本是欧家最有天赋的铸剑师之一。

    但是天赋这东西,葬送的人比成就的人多得多。

    人若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便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剑就是剑的样子,每一锤都按照欧家《铸剑经》上所写的位置砸下去,不敢有丝毫偏颇。

    对于常人而言,仅仅是如此循规蹈矩,也已是很难的一件事。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耐心,能够坚持着日复一日的做同一件事。

    若是能坚持下来,日后都会变成欧家铸剑的中坚力量。

    即便做不到顶尖,却也绝不会成为吊车尾。

    但这人却不是。

    他天赋绝伦。

    厚厚的一本《铸剑经》旁人要花三五年才能懂个皮毛,十数年才能了然于胸,几十年才能融汇贯通。

    但是他只用了三五年。

    不但融汇贯通,甚至还举一反三。

    《铸剑经》的最后一部分,写着欧家历代最有名望的铸剑师,他们都曾改良过铸剑之法,也都曾铸造过绝世名剑。

    欧家为了纪念他们,同时也是为了激励后人,所以把他们的名字以及改进的部分,和铸造的名剑剑名全部都罗列在《铸剑经》的最后。

    他也想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上面——欧厨。

    虽然叫厨,但是他根本不会做饭。

    而且对吃一向没有任何讲究。

    总是匆匆的扒两口饭,便又回到铸剑房中敲敲打打。

    所以虽然只用了三五年,但他付出的努力与时间却是旁人的三五十年。

    在他的名字写进《铸剑经》时,欧小娥尚且年幼。

    在他的记忆里,欧厨是一个善良和蔼的大哥哥。

    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不依不饶,就算是家主也无法说动他。

    但是对比自己小的孩子,却又百依百顺。

    每次他从铸剑房里出来,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些小零食和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送给孩子们。

    久而久之,整个欧家的小孩,便都会等在铸剑房的门口,等他出来。

    可是零食与玩意儿就那么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够分的。

    每当这时,欧厨就会摊摊手,面含歉疚。

    在孩子们一脸失望的准备转身离开时,欧厨却又像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又拿出来满满一捧。

    孩子们便惊喜的叫着,冲上去哄抢一空。

    欧小娥是唯一不上去抢的孩子。

    因为他知道欧厨一定准备了足够的分数,上去抢了只是得到的早一些罢了。

    即便不抢也早晚会得到。

    只要最终能有自己的份,那便不需要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前去你争我夺。

    但又一次,欧小娥没有得到。

    她不知是有的孩子多拿了一个,还是欧厨真的准备少了。

    总之,她两手空空。

    欧小娥平静的看着欧厨,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再变出一份送给自己。

    但是这此欧厨的确是一个都没有了。

    他很是抱歉的摸了摸欧小娥的头,告诉她下次一定多给她一份。

    欧厨的手很瘦。

    再加上常年打铁铸剑的原因,让他的手力量十足。

    他觉得只是轻轻的放在欧小娥头上,但是在欧小娥感觉来却是种种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本就因为没有得到而心里委屈,这一下又觉得欧厨是故意打了自己的头。

    欧小娥却是再也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欧厨便揽着欧小娥在铸剑房的门口坐下,用衣角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然后讲故事给他听。

    欧厨和欧小娥一样,都不是欧家嫡系,而是在加入欧家之后才换了姓氏。

    欧厨说曾经天下有一把最有名的剑。

    叫做天瑞。

    天地分阴阳,各人论男女,物件称公母。

    与天瑞剑,相对的,还有一把剑。

    这把剑,世间第二有名,叫做力命。

    故事一开始,就是一人手持天瑞剑刺进了天下第一剑客的胸膛中。

    此后,他便是天下第一剑客。

    他用的剑是天瑞。

    他的名字也是天瑞。

    死去的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的剑,叫做力命。

    他的名字也是力命。

    从此,这两把剑都在他的手里。

    杀人时,他总是很开心。

    因为那会儿的天下,所有的武修都被排在一张榜单上。

    他杀的人,在榜单上的位置都比他高。

    因此每杀一人,他的名次就上提一格。

    有谁会不开心自己的名字越来越靠前呢?

    所以他很开心。

    欧小娥问欧厨,这天瑞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杀人之后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样的?

    欧厨说他也记不清了。

    那笑容很淡很浅,但是却很甜美。

    就像是新郎官掀起新娘子红盖头时的笑。

    开心,激动,但又有些害羞与腼腆。

    力命是所谓的江湖正宗。

    而天瑞,却没人知道他师出何门。

    好似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便拥有了一身奇绝剑法。

    没人见过他是否精通其他的功法武技。

    因为他杀人时只是那么定定的站在原地,无论对方有何种眼花缭乱的招式,他却只出一剑。

    剑出。

    命陨。

    从来没有例外。

    欧小娥问,既然这天瑞如此厉害,为何不直接去找天下第一的力命去对决,反而要从头又开始,一个人一个人的杀上去呢?

    欧厨说,因为天瑞是一个很踏实的人。

    而且他想要得到的并不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名衔,而是享受这种一点一点往上爬的过程。

    所以他从榜单的最后一名开始。

    一剑一人。

    一剑一进前。

    就这样,一步步的,直到杀死了力命,成为了天下第一。

    欧厨说到这里之后就站起了身子,准备继续回铸剑房忙活。

    但是欧小娥却还没有听够。

    况且这故事讲到这里却是虎头蛇尾,无聊至极。

    “那当天瑞变成了天下第一剑客之后呢?”

    欧小娥问道。

    “之后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欧厨回答。

    “会不会有人也来杀他?就像他杀死力命一样。”

    欧小娥问道。

    “当然有,而且很多。因为很多人都想要当天下第一剑客,但是天下第一剑客只能有一位。”

    欧厨说道。

    “最后天瑞怎么样了,是被人杀死了吗?”

    欧小娥问道。

    “对,他死了。因为他输给了别人。所以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

    欧厨说道。

    “输了就一定会死?”

    欧小娥问道。

    “一定会的。人不死,心也死。心死了,人也就没什么活头,很快也会死。”

    欧厨说道。

    欧小娥还是个孩子。

    但欧厨的故事和话语却着实不适合说给孩子听。

    但是他却偏偏就讲给了欧小娥听。

    “不过人不死,就可以重生。”

    欧厨迟疑了一下说道。

    “人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欧小娥有些害怕,因为这让她联想到了鬼。

    “不能。人死了就是死了,万事皆空。我说的重生,是指这里。”

    欧厨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只要它还在跳动,或许就能重新振奋起来。”

    欧厨说到。

    “怎么样才算重新振奋?”

    欧小娥问道。

    “找到一个新的方向,再去当一次天下第一。”

    欧厨笑了笑说道。

    “当不了天下第一的剑客,所以要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吗?”

    欧小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不知为何,他就觉得那故事中的天瑞和眼前的欧厨很像。

    很像很像。

    欧厨笑了笑,说道:

    “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固然不错,但世间还有很多选择,至于天瑞选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就彻底的死了。心死了,人也死了。”

    当夜,欧小娥没有睡着。

    小孩子本该倒头就睡,梦也不会做几个。

    但是欧小娥竟然失眠了。

    她不知道这叫做失眠,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闭眼,就全是白天欧厨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她着实想知道天瑞究竟怎么样了,但是潜意识中,她还是觉得天瑞就是欧厨。

    “烛火虫鸣中,刀惨淡,剑广寒。梦里血腥刺鼻难。风过滩,水弯环,风水之中人哀叹。哀离合,叹悲欢。雪莹窗案,情字难专。少年仗剑泪满衫,飘摇乱世且偷安。花零落,星摇乱,太上河畔寻傲然,竹里馆中望南山。”

    欧小娥听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

    这阵歌声并不好听,不是因为唱歌人的音色,而是因为唱歌人的音准。

    这人着实没有一个字是唱在调上的。

    欧小娥听了想笑,但是又忍住了笑意想听听歌里唱的是什么。

    不自觉的,这歌声却是让他联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用被子蒙住头,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