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被惊的除了一身冷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此刻正湿冷湿冷的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很是不舒服……

    抬眼一看,那位店家整自得的看着他,嘴角似是还挂着一抹笑意。

    “二对一,这赔率该当几何?”

    店家说道。

    “二对一,没有赔率。”

    金爷稳住了心神说道。

    “怎么会没有赔率呢?赔率不管大小,总是会有的。”

    店家耸了耸肩说道。

    “借用一下你的话,死人不但摇不动筛盅,死人就连坐上赌桌的机会都没有。”

    金爷说道。

    “自信是件好事。但自信过头,就会物极必反。我奉劝二位一句,还是现实点好,尤其是你!”

    店家说罢,伸手指了指李俊昌。

    没有人不想活在现实中。

    但人们一切悲哀的源头就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

    就算如李俊昌这般生活在阴暗中数年的杀手,也喜欢看着蓝天,月光,也会对美丽的风景心生欢喜。

    在秋风起时。

    在黑夜降临时。

    在细雨绵绵时。

    无穷无尽的想象着自己的生活,情感,乃至余下的光阴。

    金爷也不例外,他比李俊昌还要更胜一筹。

    总是在此情此景的烘托下,脑中闪烁这一段段看似充满了这里,实际上却毫无逻辑毫无营养的词句。

    接着,他便会用这些词句来剖析自己。

    但转过头来,这些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李俊昌听完店家的话,没有退后,也没有闪身。

    他的手,慢慢的朝自己的刀柄处靠近。

    “我有话要问他。”

    这句话却是对金爷说的。

    示意让他不要出手。

    金爷皱着眉略微思考了半晌,终究是朝一遍退去。

    他看到青雪青正瑟缩着身体,便走上前想要安慰几句。

    “害怕了?”

    金爷问道。

    青雪青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青雪青问道。

    这句话,她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说出来的。

    “他不是说了吗,想要钱而已。”

    金爷说道。

    “可是这也太没有道理了!”

    青雪青愤愤不平的说道。

    她想不通。

    “你所谓的道理,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从嘴里说出来,都是简单的几句话,或者是简单的记歌词。甚至只是一时兴起。但你却是觉得,这道理是自己或前人心血的凝结。”

    金爷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金爷。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忽然给他讲这番话意义何在,但金爷却偏偏闭起了嘴,多一个字都不说。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青雪青的肩头之后,他就回过身去,看着李俊昌。

    “咫尺天涯!很多年没见到,也没听说了。”

    店家看着李俊昌的刀说道。

    “不过……一个已经覆灭的家族,你既然很是侥幸的苟且偷生了下来,明明可以改头换面的开始新生活,为何还要背负着如此剧烈仇怨,为一个莫须有的姓氏而努力?”

    店家接着问道。

    “我以前有很多梦想,但那一夜过后,我只有一个野心。那就是那弄清楚当晚发生的一切,之后让有罪的人血债血偿。”

    李俊昌说道。

    “报仇了之后呢?你能重建李家吗?”

    店家问道。

    “我为何不可以?”

    李俊昌反问道。

    “那你重建了李家之后呢?是不是就没有了任何目标?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制定一些触不可及的计划与目标。但当这些计划和目标真的完成了之后,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店家说道。

    “难道你做事只喜欢享受过程,而不需要结果?”

    李俊昌问道。

    “当然不是。像我要杀人,就是为了钱。有了钱之后我就回去喝酒,赌钱。当全部输完之后,我也会觉得很是空虚。但奈何不住肚子里的酒虫,和手上的赌虫,那就只能继续上路,再去赚钱。”

    店家说道。

    “那你我本就没什么区别,何必还要言辞凿凿的来说教?”

    李俊昌问道。

    “的确是没有区别……但这说教的毛病肯定是改不了了。就像嫖客在青楼中提上裤子后,总是会多几句嘴劝那些姑娘从良一样。你若是动了真情,不如干脆给她赎了身子。你若是只想一晌贪欢,那不如各取所需之后悄然离去。毕竟这露水姻缘也没什么不好。但人们往往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去说教。就和我一样,明明没有资本,也没有立场,但却总是忍不住多嘴。”

    店家说道。

    “你是一个杀手,我也是。多嘴的杀手不但死得快,还很难接到生意。”

    李俊昌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俊昌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两个杀手面对面,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只有一个人能依旧挺立的站着。

    不过李俊昌没有能够杀死这位店家的信心。

    即便可以,他也决然不能杀死他。

    因为这位店家身上,带着十五年前李家被灭门一事的突破口。

    若是他死了,真相也会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李俊昌的手终于握紧了刀柄。

    这把‘咫尺天涯’就连他也不知道跟随了李家多少个年头。

    但在他的手里,却是也已经有十五年了。

    墨色的刀鞘,因为常年配在腰间,与腰带扣摩擦不停地摩擦,而露出了墨色下的一点古铜。

    刀柄是紫色的。

    深深的紫。

    都说黑夜的黑是最好的伪装与保护。

    但在黑夜中,最不引人夺目的却是这般紫色。

    李俊昌右臂的衣袖,相比于左臂要长上不少。

    这会儿他的手握紧了刀柄,但在旁人看来,却是被他的袖口牢牢的套住。

    至于里面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道。

    李俊昌的手,微微的渗出了一层汗珠。

    这一层夹在他的手掌与刀柄之间,有些粘黏。

    片刻之后,李俊昌不得不松开了刀柄,抓住了自己长出去半截的衣袖。

    擦干净了汗珠之后,便再度握在了刀柄上。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一开始杀人时,出汗是常有的事情。

    不断全身大汗沥林,胃里也会翻江倒海的呕吐。

    待汗出尽了,胃也吐干了。

    一股难以抵御的饥渴就会涌上心头。

    像是一只无形又带着巨力的大手,再不住的挤压、揉捏他的心脏。

    可若是吃了东西,喝了水。

    这汗和呕吐便会再度开始。

    每次都得循环个连三次方才能彻底止住。

    后来,李俊昌再也没有任何不适。

    就算有时候杀人,把自己逼入了垂死的境地,他也不会后怕。

    胜者,拥有不需要总结的权利。

    李俊昌能活到现在,自然也就无需后怕。

    而那些输了的人,即便是想要后怕,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们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闭眼,可不是睡觉。

    睡觉的时候,人还会做梦。

    梦境中,也能够思考。

    但死去的长眠,就是到此为止。

    不管一切有多么的仓促,却是都在者一刹那停了下来。

    再匆忙,也没有办法。

    “你的刀柄难道有刺儿不成?”

    店家笑着说道。

    李俊昌却是身子猛然一抖。

    自己的右手,始终都在衣袖的遮掩之中。

    他是如何看到自己两度放开刀柄,又重新握住的呢?

    “不要多想,我是猜的。”

    店家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是一个磨蹭的人。若是已经握稳了刀,恐怕早就出手了才是。可是你却一直拖延了这么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手,还没有全然的握住刀。”

    店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磨蹭的人?”

    李俊昌问道。

    “因为你们李家所有人都是雷厉风行的。当年那位用这把‘咫尺天涯’的人更是如此。想来你也不会差才是。不过这也是给我节约了不少时间。出刀快,送死也快!”

    店家凌然的说道。

    他却是故意为之……

    就是为了戳中李俊昌心中的痛点,解开他的伤疤。

    看来这店家虽然话多,但却并不都是废话。

    有些话,在特定的时候说出来,却是比剑刃和刀锋还更有杀伤力。

    李俊昌的双眸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连带着他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颤抖要么是因为激动,要么就是因为害怕。

    但李俊昌此刻的颤抖,却是介于激动和害怕的第三类。

    这些旧事,经过了十五年的沉淀,早就不会再如此激动了。

    而他当了杀手这么多年,多么惨烈的血腥都见识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当一个人把别人的性命是视如草芥后,日子久了,也便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有多么要紧。

    李俊昌在杀手中,倒是个难得的惜命之人。

    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一场仇怨,和一个野心。

    仇未报。

    野心未完成。

    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按理说,这时李俊昌心境大乱,却是对方出手的最佳时刻。

    但这位店家非但没有出手,反而性质十足的看着李俊昌颤抖。

    那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位美人的玉体。

    又仿佛是在看着一件绝世的宝贝。

    金爷从店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好像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与其用刀剑来夺取一个人的姓名,他更热衷于用言语攻心,让一个人彻底的崩溃。

    杀一个人不难。

    到让一个人崩溃却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到了最后关头,往往都能爆发出自己都想想不到的坚强。

    这是融刻在骨血中的一种本能。

    即便偶尔有时真的崩溃了。

    那也是心灵和精神想要偷懒,给自己放个假罢了。

    这做不得数。

    但李俊昌此刻的崩溃却极为不合时宜。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