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说道。

    “若不是修武之人,我恐怕早就死了。”

    徐老四说道。

    “至于剑,你也看到了下场。”

    徐老四又喝了一杯酒,不急不缓的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是他在喝酒时说出来的。

    刘睿影看到酒水不住的流进他的口中,也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跳动的吞咽。

    可是这话语却仍旧是无比清晰的说了出来。

    这却是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他听闻过有种江湖秘术叫做腹语。

    施术者,往往手持一玩偶

    口不动,全凭腹部发生,难道徐老四也会这一招?

    腹语秘术,刘睿影有幸在中都城里见过一回。

    用肚子说话,无论是音调还是语气都很是不同。

    但方才徐老四的那句话,却和平时无疑。

    似是他长了两张嘴般,一张用来喝酒,一张用来说话。

    可刘睿影知道,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人不是怪物。

    决计不会有两张嘴。

    即便是怪物,多一张嘴这个特点,着实也有些太鸡肋了些。

    “你看到了吗?”

    刘睿影转头看向老板娘问道。

    “看到了什么?剑还是海?”

    老板娘反问道。

    刘睿影没有在说话。

    老板娘既然能这么问,说明她自是也看到了。

    徐老四喝完了两杯酒,却是没有再倒。

    眼神中的光芒与澎湃也逐渐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像是一块久经风沙,待还在苦苦坚持,仍未腐朽的木头。

    “怎么不喝了?”

    刘睿影问道。

    他正准备再去那一只酒杯。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就值两杯酒。”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

    他觉得徐老四倒真是个实在人。

    先前还以为他是馋酒了,又不好意思说。

    现在看来,却是心里有数。

    对这发生的一切,都有个明白的价码。

    他觉得只值两杯,那就是两倍。

    多一口的便宜,也不会多占。

    “算我请你!”

    刘睿影说道。

    他还是拿过了一只酒杯,并且把徐老四面前的杯子倒满。

    徐老四盯着酒水从壶中流出,如一道银线般,从粗瓷酒杯的底部一层层盘上来,填满。

    “谢谢……”

    徐老四动了动嘴唇,死命的挤出了两个字。

    若不是刘睿影离他近,又到了口型,根本听不见……

    这一句道谢,却是比文字叫还不如。

    “唉……”

    老板娘深深的叹了口气。

    似是也陷入了某种愁绪之中。

    刘睿影左边做了个愁人,右边做了个木头人,他被夹在中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竟是也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不过要比老板娘的短暂,但又比徐老四的活泼。

    “你转什么样子叹气?”

    老板娘却是又欣喜了起来,看着刘睿影叹气而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在此刻叹气,或许毕竟应景。”

    刘睿影说道。

    “应景?这有什么好应景的?”

    老板娘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罢了……你们两似乎都很有心事,就我一个人夹在中间,脑袋空空。”刘睿影说道。

    说起多余两个字,刘睿影也曾听老马倌自嘲说他是一个无用之人。

    这无用的含义,不就是多余?

    却是比食之无味,其实客气的鸡肋还要不如。

    但是在这浩渺的天地间,何为又用,何为无用?

    恐怕没人能够给出一个清晰的界限出来。

    老马倌看似多余,且无用。

    一日里大半的光阴,都被他用来站在马棚门口的高处,朝远处窥望着飞鸟斜阳。

    查缉司内还有一处池塘。

    池塘中本只有些花花草草,也不知从何时起多了几尾小鱼。

    查缉司门楼森严,防的住人,却防不住这小鱼和野猫,说来也是可笑。

    刘睿影先前并不理解老马倌这般凝望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又一次,他闲来无聊,却是和老马倌一同凝望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突然变得沉静。

    虽然眼前的景物并不是静止的,但却有一种离奇的魔力,能够使得他沉淀,安稳。

    宛如山林间的一泓青玄,虽然流淌的欢快,但是却仍然清澈,爽朗。

    这看似无用的凝望,却带给了刘睿影别样的感触,目光之所及,尽皆是一片释然。

    但这般心境,可不常有……

    至少在当下,刘睿影就没有。

    还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极为多余,无用罢了。

    两个满含愁绪的人,或许发愁的事情并不相同,但冥冥之中却总是有潜在的联系。

    即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但在刘睿影看到,老板娘和徐老四此刻的状态,依旧是极为合拍的。

    “他或许在愁自己的剑,但你的刀仍旧在袖中,又为了什么要发愁?”

    刘睿影问道。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是多余,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到二人其中。

    即便刘睿影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让自己发愁的事情,但这种情感,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

    上一刻还开怀大笑的人,那笑容也会即刻就僵住,挂在脸上,转而变成了愁苦。

    没人知道这人想起了什么,但传递出的情感却就是如此。

    “我也在愁我的刀。”

    老板娘说道。

    轻轻的抚了抚自己藏着刀的那一侧衣袖。

    看似是用了整个手掌,实际上触碰的却只有中指指肚。

    毕竟老板娘的袖中刀的刀身也不怎么宽,最多二指罢了。

    一根手指的指肚,却是能刚好划过刀身的正中间。

    “青府出身的刀客,南阵打造的袖中刀,我真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发愁的,尤其是对你的刀。”

    刘睿影说道。

    先前的交谈中,老板娘告诉了他关于自己的身世。

    就算她不说,以刘睿影查缉司的身份迟早也能知道。

    面对查缉司的人撒谎,是天下最不明智的事情之一。

    你可以嘴硬不说,但决计不要撒谎。

    撒谎的后果,向来都比不说要严重得多。

    老板娘不一定是担心什么后果,或许只是自己单纯的想说出来罢了。

    “你知道我是青府的大小姐,也知道了青府在鸿洲的地位,但你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嫁了一个胖子不说,还成日里喝风吃土。”

    老板娘说道。

    “我的确不知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你也没有问。”

    老板娘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说?”

    老板娘拿起酒杯,但却没有喝酒。

    反倒是伸出舌头,沿着酒杯口的边缘舔了一圈儿说道。

    刘睿影这会儿却是觉得有些苦涩了……

    但仍旧不是愁。

    他苦涩,是因为觉得老板娘着实是把自己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这种感觉,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舒服。

    就跟光着屁股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溜达一般。

    “你不问,就主观臆断的觉得我不会说。但你却是没曾想过,若是你不问,或许我这辈子也不告诉你呢”

    老板娘略带挑逗的说道。

    “那也就是我运气不好……毕竟你说与不说,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和我问不问,似是没有任何关系。”

    刘睿影再度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他的苦涩变成了无奈。

    无奈却是最为接近愁苦的一种情绪。

    对一件事无可奈何,说明没有任何方法。

    当人没有方法,也不知该如何变通的时候,除了发愁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放弃。

    但刘睿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他想知道的,即便不说不问,也会憋着一股子倔强自己去弄个明白。

    不过现在的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一些二人的情绪之中,不像先前那般觉得自己彻头彻尾的多余无用了。

    “青府祖传的斩影刀,总共有三式刀法。”

    老板娘最终还是喝下了杯中的酒后说道。

    只不过这杯酒,被他长时间的攥在手里,却是以及有些温热。

    有些人喜欢喝温酒,比如定西王霍望,虽不是嗜酒之人,但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自己那个红泥小火炉。

    老把娘显然对温酒不喜。

    不然也不会在入口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她还是喝了下去,而不是选择吐掉。

    “斩影刀……这名字倒是有趣的紧……”

    刘睿影说道。

    任凭谁听到“斩影刀”这个名字都回觉得很有意思。

    刀斩的,向来都是活生生的人,斩向影子的刀,即便再快,再锋利,又能有什么作用?

    “斩影刀,最开始只有一刀一式。”

    老板娘接着说道。

    “那为何现在却是三刀三式?”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因为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青府老祖,把它拆开了。当人不放心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改动。”

    老板娘说道。

    “难道传给自家的后背,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刘睿影问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八个字。

    刘睿影听后身子朝后仰去。

    看来那一刀一式的“斩影刀”,定然是极为不凡……

    那位青府老祖倒也真的是深谋远虑。

    为了自己的后代能够兴亡的更加长久些,不惜把自己的心血尽皆改变。

    现在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定然没有闲钱那般强横,但也定然是足以让青府自保无虞。

    “而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个把这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合而为一的人。”

    老板娘说道。

    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

    反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话音刚落,一阵狂暴的风沙重开了大门。

    “这死胖子……定然是又忘记插门栓了!”

    老板娘嘴里嘟囔着,起身欲要去关门。

    但刚走离桌旁两步,却又牢牢的站住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