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北王上官旭尧朝屋内望了一眼。

    此刻天色已然全都黯淡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但桌椅等生活用品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

    矿场苦工们住的窝棚里,是不会有这般齐整物品的。

    可是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脚步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似的,一寸都不上前。

    他在犹豫些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有些突兀和怪异。

    明明都在朝着好的势态发展,但越是这样的顺利,就越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心中忐忑。

    高仁在一旁捂着胸口,默不作声。

    很有耐心的等待着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动作,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真诚。

    更何况此刻他的身体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震北王上官旭尧认为他根本无力再搅动风雨。

    踌躇了良久,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迈步走进了屋中。

    高仁紧随其后,这一举动让他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不过高仁一走进窝棚内,便快步超过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身形,来到了桌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这盏灯明显灯油不足,灯芯也短的吓人。

    按理说,这么短的灯芯,是根本不足以制成照明的火光,可它却依旧燃烧着。

    如豆大的光点居然还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芒,不但照亮了整个窝棚, 还顺着窗子与门传到了外面。

    震北王上官旭尧负手而立,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按照高仁的说法,这屋里的一切都是用饷银重新铸造而成的。

    他的身前有一把低矮,无靠背的椅子,震北王上官旭尧左手一抄,右手再度闪出一把飞刀。剐蹭过后,刀锋上挂着几缕银白色的丝线,正在灯光的作用下烨烨生辉。

    震北王上官旭尧这次满意的笑了笑,觉得高仁的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把饷银都铸造成这些东西,真可谓是个绝妙的主意!”

    震北王上官旭尧开口赞叹道。

    “你觉得这是想出来的点子?”

    高仁反问道。

    他已在桌边坐下,脸色相比于先前的惨白,此刻已经微微有了些红晕。

    “难道不是吗?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震北王上官旭尧,这么绝妙的主意是那帮草原人想出来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恐怕这次要让王爷您失望了……这般您认为绝妙的主意,的确是他们想出来的。”

    高仁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沉默良久。

    觉得不单单是他,包括定西王霍望在内,或许还是小觑了草原王庭。

    虽然自己等人在心中已经不停地高估了对方,但这次的饷银事件,却在旦夕之间,把以前所有的认知尽皆打破。

    “震北王上官旭尧没有失望,震北王上官旭尧只是有些自卑。”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了笑说道。

    只是这笑看在高仁眼里,并不是那么轻松,反而有几分勉强。

    “既然银子都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后对着高仁说道。

    “你只看了一把板凳,难道就不害怕其余的都是假的?”

    高仁问道。

    “我虽然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但还是能知道这屋里的东西都是银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好!”

    高仁痛快的起身说道。

    但他却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面朝桌子,俯下身子想要吹熄这灯火。

    震北王上官旭尧并没有阻拦他这么做,即便吹熄过后,整个窝棚内又会恢复到此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高仁是想把这里面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他。

    而这灯火,却是高仁点亮的。

    所以他走之前,一定要吹熄了这灯火,只有如此这般,才算得上是圆满。

    虽然这个举动并不十分的合乎逻辑,但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是能够理解。

    “呼”的一口气。

    高仁吹熄了灯。

    可是窝棚里并没有在一瞬间就黑了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明亮,像极了早晨的微光在晨雾晨雾的包裹之中,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样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小心的朝前走去,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怕是中了高仁的暗算,先前自己的忐忑果然是得到了印证。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危机,首当其冲的都是搞清楚自己的方位以及保证自身的安全。

    四周都是雾气。

    并不浓厚,反而如风吹云般缓缓地流动着。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看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一……二……三……”

    震北王上官旭尧数着自己的步子,当他停下来时,刚好是朝前走了一丈远的距离。

    然而这空间似是在不断的额朝外延展……先前那小小的窝棚,是根本没有一丈的回旋余地。

    震北王上官旭尧扣紧了手中的飞刀,猛然一低头看到自己脚下一不是矿场的戈壁滩,而是由一块块破败的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很是宽阔,但却不知通向何方。

    走着走着,雾气却是变淡了许多,已经渐渐能够看清四周的景物。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飞起的古城中。

    不知道这城位于何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一切都在高仁吹熄了灯火后发生,震北王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定然是闯入了高仁早前在此地布下的一道幻阵。

    碎裂石板的道路右侧,是一条干枯龟裂的河道。

    那一条条裂缝像极了马上就要饿死的人,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张开嘴巴,想要获得些食物以便自己能够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上半个时辰。

    震北王上官旭尧盯着这些裂缝有些出神,仿佛他们的后面真的隐藏着一张张可以摄人心魄的巨口一般,紧接着他便开始有些烦躁……先前出的冷汗已经被体温蒸腾的干爽,这会儿却是又热了起来。他用力的拉扯着衣领,让胸前的衣襟敞开了一条宽宽的缝隙。只是四下里并没有风,便也没有了任何凉爽……反而是他这番揪扯衣领的动作,却是让他感到更加的燥热不堪……

    这座废城虽然残破,但却异常的整洁,好像每日都有人洒扫一般,无论是地面还是目力可及之处都看不到什么灰尘。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概念,光线依旧是灰蒙蒙的,并且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震北王上官旭尧顺着这条路接着往下走去,看到右侧的河道中开始出现了不少凌乱的石块,有大有小,却都各个饱经沧桑。石块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许多孔洞,这唯有在水与风日积月累的侵蚀下才会形成。

    莫名的,震北王从这些石块的孔洞中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害怕……若先前那河道中龟裂的缝隙像是一张张巨嘴,那现在这些石头上遍布着的孔洞则又是一双双眼睛。

    而且这种不安与害怕随着他愈发的靠近这些石块,就变得愈是强烈,终于,他手中再度闪出一道银光。

    那飞刀径直的本想那石块而去。

    “轰隆!”

    石块在飞刀的打击下碎裂开来。

    但紧接着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让震北王上官旭尧皱紧了眉头。

    这次飞刀出手时,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因此他很是清楚地看到,从那些石块的孔洞中钻出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

    他们犹如受惊的马蜂一般,乱糟糟的寻找新的庇护。

    一半钻进了其余的石块中,另一半则掉入了河道中龟裂的缝隙里,不见了踪迹……

    震北王上官旭尧快步走过这一片碎石块,市肆的轮廓已经在他眼中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框架。

    这个地方已经足够奇怪,但他却还看到了许多造型诡异的房屋与不知是何物的奇怪建筑。

    终于走到脚下之路的分叉处,这里耸立着一句高大的雕像。

    通体都是森然的白色,远看就像是草原人吃的一种名为奶疙瘩的事物挤成一团的样子,可当震北王上官旭尧走进之后,才发现这雕像并不是什么圣贤之身,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色,而是全然用人身的白骨拼凑而成。

    他掏出一柄飞刀,拿着它用力的在那雕像的底座上刻画着,想要留下一个标记。毕竟在这里视线受到雾气的影响,看不远……而精神力不知为何,每当震北王上官旭尧想要动用时,就会感到疼痛。

    并不是仅仅是头部,而是从后背的脊柱开始,朝前胸蔓延。

    但不管震北王上官旭尧花费了多少气力,他都无法用自己的飞刀在这白骨雕像的底座上留下哪怕是一道浅浅的痕迹,于是只好放弃……顺着新诞生的岔路朝前走去。

    这个地方不但破败的让人怜悯……更是古老的令人不适,震北王上官旭尧则一直期盼着能看到某些自己所熟悉的东西来判断这里究竟是个是什么地方,因为即便是换阵,也是根据实际来刻画描摹的,绝不可能凭空诞生。所以只要搞清楚了此地究竟是何地,那破绽的方法也就显而易见了。

    但他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自己熟悉的痕迹……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了些建筑物,可是这些屋子,亭子,还有沿街铺面却都没有门窗,冲着他的这一面,看上去是一块光洁平整的石板,至于那些个屋顶的飞檐,角柱,门槛等等更像是一片片浮雕,简直不像是人类修建塑造的东西……

    不过震北王上官旭尧转念一想,觉得这里或许是异兽们所处的九山景象。虽然他从未到过九山中的任何一处,可高仁身为前任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大弟子,这天下之大,应当是都随他师傅闯荡过才对。况且正是因为连震北王上官旭尧这等人物都对九山之上的景色不甚了解,所以用来布置一座换阵才更加具有威胁与杀伤。

    这时候,光线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雾蒙蒙的一片开始缓缓潇洒,四周变得通透、澄澈起来,但越有在不可被阻止的黯淡下去,像是到了夜晚时分。

    走着走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有些疲惫,他想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反正自己身在换阵中,孙德宇却还在阵外,他对自己的安慰也不是那么担心,再加上走了这么久,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有些适应,先前的烦躁与不安正如潮水般一点点的退去。

    身为震北王,他的心性和意志力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只是他对路边那些个沿街却没有门窗的房屋仍旧有些忌惮……因此便想着再往前走走。

    很快又到了另一处岔路,这次亮出岔路中间并没有雕塑,震北王上官旭尧本以为这座幻阵是个死循环,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幻阵之主高仁走远之后,自然便会烟消云散,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这里远比他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不过这次他好像也走到了幻阵的尽头,因为沿着新岔路还未走出十丈远,就看到了几座低矮的土墙。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中不由得很是欣喜!

    这几座低矮的土墙是他自从步入这幻阵以来看到的唯一让他熟悉的东西。

    泥土混着秸秆经过反复的搅拌、摔倒变成一个个土块,继而又经过晾晒,变得坚硬似铁,一层层的垒起来就是西北地区村镇里最为常见的房屋。眼前这几座土墙正是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法砌成的,他伸出手抚摸了几下,却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心。

    走到这里,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知道自己必须得歇息片刻。

    虽然和高仁的对战中他只出了一刀,但那一刀消耗巨大,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若是再不即使调整,他的状态恐怕相比于高仁来说都会不逞多让。再没有离开这座换阵时,意外总是有可能发生的,故而时刻保持自己处于一个良好的状态就变得尤为关键。

    他靠着低矮的土墙坐了下来,背后有依靠,总是能让人觉得极为踏实。虽然没有睡着,但片刻的休息也足以让他恢复一下精神和体力。震北王上官旭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忘记看看这土墙后面是什么,猛然一回头,发现这里的的确确是这座幻阵中城市的尽头,再往远,便是一片荒芜。

    低矮的土墙下是一道低矮的断崖,透过断崖的豁口,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一座神庙,原始的祭坛、石柱与壁龛应有尽有,但却都高大的吓人,并且都是森然的白骨色,一时间,他想起了先前看到的那座塑像,于是百年开始怀疑这神庙是不是也是用白骨做砌成的。按理说,神庙的四壁都会有些壁画来讲述其中供奉的神仙显灵助人的故事,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没有看到任何,但那座神庙的门口却是有着许多石块被认为的摆成一个个奇怪的符号。至于这些石块究竟和那些在龟裂河道中满是空洞的石块是否一致,他不知道……距离有些过于遥远,已是目力不可及之处。

    光线变得更加黯淡,又夹杂着几许清幽,仿佛是黯淡的月光。

    那神庙在这般慵懒的光线下变得有些模糊,可是它前方那些由石块构成的特殊标记却隐约闪烁着光芒。同样在这光线下发生改变的还有他身后的土墙,好似骤然变成了一团浓厚的云,正在缓缓的拔高,不一会儿,就阻挡住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视线。本是凝固的空气,忽然不知从某处吹来一股弱风,好在这里到处都异常的干净,整洁,风吹来,并未有任何扬尘。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意外的发现,这股风却是从那断崖处的豁口吹来的。

    这一令人振奋的新发现,顿时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打起了精神,他顺着豁口纵身跃下,朝那西南面的神庙走去,想要看个究竟。当震北王上官旭尧靠近时,才发现它比远观时显现得要更加雄伟一些,并且有着一个气派的对开大门当做入口,却是要比他的震北王府的门还要宽大。放眼世间,除了中都城的城门之外,怕是再难以找到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走进这座神庙之后,在墙面与天花板上,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了许多笔触凌乱潦草,但有颇为详细的绘画痕迹。潦草与凌乱是互相对立的词语,应当是不可能同时发生才对,但这些痕迹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第一印象却就是如此,初次之外,他的脑海中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描述。这些痕迹全都在神庙内的房梁上。一根根粗壮的房梁外部似是还包裹着什么东西,而这些印记便绘制在这层包裹之物上。不知是不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的关系,这些包裹之物剥落了许多,才使得本该完整的印记变得残缺不全。

    忽然,一阵如泣如诉的乐音从神庙深处传来,乍一听像是位女子凄美的歌声,但细细甄别之后又觉得不想,但这乐音却有种无限的魅惑之意,引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断的朝前走去。

    神庙深处,一座全部用骸骨堆积而成的髑髅山,高高的耸立着,山尖甚至刺破了神庙的屋顶。

    在半山腰处,有一座全部用人头骨砌成的三角形围墙,围墙的正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盖板和棺体的缝隙中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混着鲜血的泡沫。

    这些溢出的泡沫不断的被摆在下方的一个蒲团所吸收,而在蒲团之上,坐着一个人。

    穿着宽大的黑袍,风帽遮住了面庞,手里拿着一根森白色的笛子正在吹奏,那乐音,正是这人的笛声。

    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缓缓走来,他的笛声骤然停止,接着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看到此人坐着的蒲团上绣着一具没有血肉的完整的人体骨架,统体纯白,三面四臂,三个骷髅脸分别看向左,前,右三个方向。四肢手臂,右高左低。两只右手各举着一根硕大的鼓棒,随时准备击打而下,两只左手各端着一个用巨大的颅骨做成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鲜血。

    这人一起身,蒲团上那具三面四臂的骷髅胯骨开始扭动,两腿也踏出一种玄妙的步法,似是在舞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