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您有什么可难过的?五王共治的天下,能有个如此出色的后背难道不该是一件幸事吗?”

    孙德宇问道。

    “当然了!对于现在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种庆幸能够维持几年……”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没有听到王爷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刘睿影还很是年轻,起码等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都故去了,刘睿影也才正值壮年。对于前辈老人来说,看着一个出色有潜力的后生能够成为一方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自然是一件能含笑九泉的事,他着实不明白自己的王爷在发愁些什么。不过这样正是为何上官旭尧能当得震北王,他却只是王府一供奉的原因所在。

    这句话他虽然没有听懂,可却已然记在了心中,直到许多年后,孙德宇才渐渐明白了王爷这句话中的深意。

    “莫要让他死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朝着窗外一指说道。

    孙德宇应了一声后正要运起身法拔地而起时,他与震北王上官旭尧却同时看到楼下的大厅中已经赶在他动身之前蹿出了一道白影,朝着刘睿影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这道白影悠忽不见,便笑了笑,伸手拦住了孙德宇的身子。

    “起码这小子不会在我震北王域出什么意外。不过他既然与这一群有了如此深厚的因果,日后可是有让刘景浩头疼的事情……即便他是擎中王也拦不住!”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极为畅快,甚至还吩咐孙德宇去楼下找老板娘打一壶酒。

    刘睿影这一剑虽然看似势不可挡,但到了高仁咽喉近前三寸时,却如同刺入了一片泥沼般,再难以前进分毫。

    高仁皱着眉,抬手用算筹断头处的象牙珠子对着剑身轻轻一敲,刘睿影的右臂宛如收到了万钧巨力,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朝一遍倒去。

    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与表情。

    不管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心去感觉,都没有任何的挫败或是怒气。

    待稳住了身形之后,刘睿影再度刺出了一剑。

    与上一剑没有任何区别。

    气势上却还要更加凌然几分。

    不过结局却是相同的……

    高仁依旧用他手中又细又短的算筹轻轻一敲,破了刘睿影的剑招。

    就这样刘睿影一剑一剑的此处,高仁一下一下的敲开。

    两人似是在进行这某种约定好的游戏似的。

    不过高仁却敏锐的注意到,刘睿影的剑尖,从最开始距离自己咽喉外三寸而不可进,到现在这距离却是已经骤然缩短至两寸不到!

    若是让他继续下去,这剑尖迟早一点点的刺破自己的咽喉。

    但高仁却依旧不动声色。

    就这么一下下的陪刘睿影玩乐。

    终于。

    刘睿影的剑尖抵在了高仁咽喉上的柔软。

    不过这已是这一剑的尽头……

    虽然抵住了咽喉,但仍旧是无功而返。

    高仁松开了眉头,对这刘睿影展演一笑。

    手中的算筹却是没有向先前那般敲开刘睿影的剑,而是屈指一弹,径直朝着刘睿影的咽喉袭杀而去。

    刘睿影对此全然熟视无睹,他只关心自己的剑尖能否再前进少许。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重新再出一剑。

    唯有运起全身的劲气,孤注一掷,或许才能破了这死局。

    可惜的是……好运不会永远只眷顾同一个人。

    刘睿影的剑分毫未尽。

    而高仁的算筹夹杂的气势已经让刘睿影的咽喉有了一片红印。

    他很是安然的接受这最终的结果。

    起码他的剑也抵在了高仁的咽喉上。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结果不知好上了多少。

    “叮……!……!”

    一声清脆如风铃版的声音让响彻了整个矿车隔壁,随着风被吹拂了很远才逐渐消逝。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身侧传来一阵温热,握剑的右手竟是也有一股剑入皮肉的柔软。

    他的目光先是顺着自己的右臂看下去,经过右手,附着剑身不断往前。

    刘睿影的剑尖,刺破了高仁的咽喉。

    不深。

    仅仅入肉两三分。

    高仁瞪圆了眼睛,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张着嘴,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之能发出一阵“咯咯”的气声。

    鲜血混着许多泡沫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

    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瘆人,故而刘睿影移开了视线,想要探寻一番自己身侧那阵温热的来源。

    竟是赵茗茗站在离他一剑之遥的地方。

    右臂扬起,长剑指天。

    刘睿影看到她手中的剑却是已经断了一大半。

    剑柄之上,只剩下一掌长的剑身。

    方才那一阵清脆,便是赵茗茗的剑涤荡开了高仁的算筹所发出的。

    刘睿影也张开了嘴,脑中已经构思好了“谢谢”二字。

    可他无论怎么使劲,却是都只能让双唇不停地打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用急着道谢,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赵茗茗放下了右臂,扔了手里的断剑说道。

    “你若是死了?还有谁能带我去中都玩?”

    平淡而故作镇定的话语从赵茗茗的喉咙里说出,她的心脏也因那一瞬间迸发的剧烈而有些发颤……四肢百骸的每一条经脉都感受到了她深埋在心底里的恐惧和担心。

    她不知道为何方才自己会那样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

    麻木,此刻她只有深沉的麻木。

    连想要看看刘睿影左肩的伤势都没有半分力气……似是都被那麻木禁锢的无法动态,先前那股子豁出去的尽头也毁于一旦。

    方才那一寸的刹那,于人的手掌有何分别?

    生命流逝,便好似一手中攥紧了泡沫,顷刻间粉碎随风而去,若命真的如此珍贵于珍惜,又为何会这样轻易的散去而不留痕迹?

    赵茗茗惧怕这种脆弱……

    它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摧毁她的内心,她的躯体,她的思想。然而却无人能帮助她抵挡。不过,谁又可能强大到足以驱散脆弱?脆弱未驱散之际,却是又平添了些悲凉。不光是她自身的悲凉,亦是她身上所背负的血脉,与种族的悲凉。

    这人间给她的感觉,满是黑暗。

    空无一物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乞求着一丝可怜的,施舍的光都看不到……那不曾减少的黑色与厌烦、疲倦一道充斥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是异兽。

    异兽,连人都不是。

    但赵茗茗却从一个人类身上感受到了炽热与温暖。

    在刘睿影的眼里,她看见那些细碎璀璨而流转的星河,皎洁浑圆而明亮的圆月,甚至是一如她故乡九山上那条透亮欢快而流淌的溪流。

    她见过的一切一切,曾面带微笑看过的每一样无论是生灵还是景物,都包含与其中。每次莫名的离别,与重逢,都是满心的期待的眺望,她又何尝不是欢喜的等待着那人影重?

    只不过,赵茗茗惧怕的是,她连去承受的能力都不曾拥有……

    刘睿影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应当是由于那左肩的伤口已经不间断的出剑。

    其实从她冲上来救了自己的那一刻,他便都懂了。

    同样的,他的胸口也略微的有些澎湃,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归于了一片死寂之中。

    恍然瞬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庞,

    她和赵茗茗的重叠,彼此迅速替换,

    忽然一人的面孔明亮起来,声音逐渐清晰。

    曾经对袁洁的血诺,成了不可抵抗的枷锁,将他最后卑微的自尊心牢牢锁住。

    “哐啷”

    刘睿影的剑掉在地上。

    他头一遭没有立即弯腰捡起,而是和赵茗茗两人相视一笑。

    各自都有各自的心结与痛楚,那又何必想的深远,自找苦吃?

    高仁捂着自己的喉咙,口中不住的大口呕血。

    他想要说话,可是他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

    刘睿影方才那一剑,虽然没能要了他命,但却永远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对于一个啰嗦的疯子来说,这却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对于这人间来说,高仁永远的闭上嘴,无异于是件天大的好事。

    刘睿影转过头去看着高仁,眼中有些悲凉……他终究还是和他的师傅叶伟,师弟萧锦侃一样,变成了个残疾。

    赵茗茗替刘睿影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回剑入鞘后他看到高仁已经退到了桌子的另一头,正在用右手食指沾着自己咽喉中流出的鲜血在桌上写字。

    他写的很快,也很潦草。

    写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刘睿影,想笑却又怕牵动了咽喉的伤口,无奈只得挤了挤眼睛……随后便拿着灯盏一步一步朝远处走去。

    “是要把他也带回去吗?”

    赵茗茗望着高仁离开的背影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而是凑近了眼睛努力的先要分辨出高仁究竟在桌上写了些什么。

    “来日方长……”

    刘睿影默念。

    接着朝远处招了招手,一道人影悠忽闪出,朝着这里一步步走来。

    “今天这场热闹,可以在你这里排第几?”

    刘睿影看着来人问道。

    赵茗茗却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当之无愧的第一!虽然现在还未入夏,但我敢保证就是那后面开始的文坛龙虎斗也比不过你与高仁的这般精彩!”

    小机灵说道。

    “可要和我同路而去?”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定然也是要去中都的。虽然他敢于断言文坛龙虎斗也不够今晚精彩,但这么盛大的热闹,以他的秉性,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看上一眼。

    “时日还早,我要去太上河歇息歇息……从暮冬以来,都是好戏连台,我若是不养足精神,哪里凑得动热闹?”

    小机灵挤眉弄眼的说道。

    “走之前先帮我个忙!”

    刘睿影一把拉住小机灵的手腕说道。

    “什么忙?”

    小机灵问道。

    “帮我把这些由饷银铸成的家具,全都送回老板娘的店里去。”

    刘睿影说道。

    ————————————

    无月夜。

    萧锦侃早在大半个时辰前就从博古楼中他的主处理走出,穿过乐游原,来到他师傅叶伟的铺子里。

    这些时日,本该是叶伟烂醉不开张的十天之一。

    但今晚,门口却点着灯,似是在等人。

    “什么时候醒的酒?”

    萧锦侃走进来后问道。

    “今日没饮。”

    叶伟说道。

    但他面前的桌上却放着一坛子酒,以及两个粗瓷碗。

    “在等我?”

    萧锦侃问道。

    “我是你师傅,当然也能算到你会来!”

    叶伟很是不屑的说道。

    拉扯着萧锦侃的衣袖让他坐下,继而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

    正当他准备一饮而尽时,却又忽然停在嘴边。接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碗中一般的酒洒在了地上。

    “他又没死,你这么做却是为何?”

    萧锦侃问道。

    “从这以后,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叶伟说道。

    “他变成了哑巴,我是个瞎子。难不成在你这里有了残疾就是死了?别忘了你也是个瘸子!”

    萧锦侃抢过叶伟手中的酒碗说道。

    当徒弟的敢抢师傅的酒碗,这也算是一桩奇事。

    老子打儿子,徒弟敬师傅才是天经地义。而抢师傅的酒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但萧锦侃却是就这般做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师傅叶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自然的拿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听说你也收了个徒弟?”

    叶伟问道。

    师徒俩静悄悄的自饮自酌了好几碗,叶伟才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让你多个徒孙,长长辈分不好吗?”

    萧锦侃问道。

    “你的徒弟叫那查缉司的小子,一口一个师叔……且不是把他也算做了我半个徒弟?我可不想和中都查缉司牵扯上什么因果!”

    叶伟说道。

    “你可有算过刘睿影?”

    萧锦侃问道。

    “没有。”

    叶伟回答的很是干脆。

    “我算过。”

    萧锦侃说道。

    他不是疯子。

    也不似高仁那般自问自答。

    他说算过,那边是当真算过。

    他不想告诉旁人算过得结果,那他定然不会再说。

    叶伟也很识趣的没有追问。

    毕竟现在他的徒弟才是至高阴阳师——太白,而他只是个做饭,喝酒,逗鸭子的老头罢了。

    “我还算了你。”

    萧锦侃说道。

    这句话出口才让叶伟轻轻的应了一声。

    “今晚你来除了因为他变成了哑巴,还有什么事?”

    叶伟问道。

    竟是开始不耐烦起来,似是想让萧锦侃快些离开。

    “喝酒。”

    萧锦侃说道。

    “除了喝酒呢?”

    叶伟追问道。

    他极少有这般锲而不舍的时候。

    “和你商量何时动身去中都的事。”

    萧锦侃咕嘟咕嘟灌了几口后说道。

    文坛龙虎斗在即,倒是全天下不管是武修还是读书人都会去中都凑凑热闹,就连五王也不例外。

    萧锦侃早就答应了狄纬泰,这次会随他带领的博古楼中人一道去往中都城。却是也已经算出,自己的师傅叶伟亦是答应了定西王霍望回一同前往。今晚来,除了和自己的师傅调侃一下那位可怜的师兄高仁以外,这才是更为主要。

    “霍望说会来接我。”

    叶伟说道。

    “我本想你会与我一起走。”

    萧锦侃说道。

    话语中听不出失落。

    “我和狄纬泰聊不来……主要是书读的太少,我话又太多,一把年纪了,怕遭人笑话!”

    叶伟说道。

    萧锦侃眼看自己的师傅又开始插科打诨,便知道今晚怕是只能空装一肚子酒回去。

    叶伟虽然有些奇怪为何萧锦侃对这次的文坛龙虎斗如此感兴趣,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去看看自己的朋友这番谈笑凯歌还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萧锦侃说道。

    他不但一语道破了叶伟的所思所想,更是直白的说出了自己此行去中都的目的。

    “文坛龙虎斗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叶伟沉闷的说道。

    “但他在,变数陡增!何况这次还有个异兽王族与他同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萧锦侃说道。

    “你是知道至高阴阳师的准则的!”

    叶伟忽然变得异常严肃。

    萧锦侃先前说他已算过刘睿影,那便定然知晓此次刘睿影回到中都城想必会有些变故。而他借着龙虎斗的机会去往中都城,若全然不是为了刘睿影之事,叶伟是不相信的。但身为至高阴阳师,却是要有自己的觉悟。

    他和刘睿影不管交情多深,也不该去插手世俗之人的命格。各人自由各人的轨迹与宿命,插手一次看似避开了祸事,但这纲常循环往复,这次避开的,不知在何时何地何处又会找补回来。

    “我有分寸。”

    萧锦侃说道。

    叶伟点了点头,起身去后面小解。

    待他再回来时,萧锦侃依旧离开。

    桌上只剩下两个空碗,一个空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