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出现这么一群神秘只人,他们走街串巷,将菜刀、镰刀、剪刀等寻常百姓经常会用到的物品赊给需要的人,分文不取。但他们并不是为了做好事,积功德,为了自己日后投个好胎,而是会说对前来赊刀的人留下一个个奇怪的预言,随后只需要静静的等到那预言成真的时刻,这些人就会前来要账,查缉司的卷宗中用这些人的行为起了个统一的名称——赊刀人。

    赊刀人并不是在五王共治时期才会的产物,相反,天下大定时,赊刀人顿时就会杳无音讯,只有在动荡的年岁里,他们才会显得异常活跃。当然,所谓的赊刀人,也不是单指赊各种刀具的人,他们有时也会赊些别的东西,但共同的特点就是利于预言来赚取银钱,这和那些个算命的方术师以及看似更高一层次的阴阳师如出一辙。

    查缉司的卷宗中最后一次记载赊刀人的出现,就是在震北王域之中,那会儿皇朝倾覆,天下初定,一个操持这外地口音的人,走水路从太上河运来了许多菜刀,上岸后便肩扛一根扁担,沿着河岸朝北走,遇到村镇市肆便一路吆喝,只赊不卖。

    当时战乱刚过,粮价飞升,粳米都从原先的十七文一斗骤然涨到了七十三文一斗。而这位赊刀人却说,等这粳米之价回落到十五文的时候就会来收钱,众人不免觉得此人过于痴顽。十五文一斗粳米,这价钱却是要比先前年景最好时还要便宜的话,当前这天下方才安稳不够月余,就算是这粮价跌落,不知也要到何年何月,于是乎围观的众人便纷纷答应了下来,结果那赊刀人手中的菜刀带回了家。

    自古便宜都不会那么好占,赊刀人掏出个一沓白纸,把这些个前来赊刀之人的姓名,住处,全都记载的一清二楚,并且告诉众人,若是自己的话成了现实,便会上门收取三两银子!一把菜刀,一句空话,三两银子。众人虽然觉得昂贵无比,但一想到这定然是不可能出现之事,再看着赊刀人却是已经两鬓斑白,谁知他还能活过几个寒暑?故而纷纷在赊刀人写的赊欠单据上签字画押。

    怎料堪堪过了一年半的光景,天蝎爱在五王共治之下,百业兴盛。更是依仗着天地眷顾,有了个大好年景。这一年秋,稻米丰收,粳米一斗降至十五文,曾经那些赊过刀的,眼看当时的赊欠单据成真,一个个不由得感觉颇为不可思议……只不过那人并没有来收钱,来的却是他的儿子。那位老赊刀人,早已在二八隆冬的时候过世了,临死前把自己所有还未收回的赊欠单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民风淳朴,因此大多数单据成功销账。可他带来的不仅是单据,还有一筐崭新的菜刀,正当他要与众人重新再说道个预言之时,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想付那三两银钱而报了官,这年轻的赊刀人一看风声不对,立马就跑走远遁,再也不见行迹。

    实际上,赊刀人所所谓预言,大部分都和战乱、天灾、粮食等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有所牵扯。一旦他们预言成功一次,那百姓们很容易就对他们产生一种信任感,等他们再次做出预言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相信。这道理和那些个摆着香炉供台,敬天地,拜鬼神的阴阳师毫无区别。何况赊刀人们最初所说的预言都极尽夸大只能,以此很多百姓都觉得这是不能发生之事。但总会有那么几个预言成了真,而后赊刀人就来收账。他们能做的就是想别人之不敢想,说别人之不敢说,再加上菜刀这么一样烟火气最终的锋刃之物,借此吊起看来百姓们的好奇心,以此达到赚取银钱的目的。查缉司的卷宗对这一类人的最后的判词是:“非动荡不出,非愚人不信,非妖言惑众。”

    前两句很好理解,只是那最后一句颇为令人玩味,刘睿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知道这些个赊刀人都是信口开河之徒,那为什么查缉司的卷宗中又会给出一句“非妖言惑众”的判词?后来刘睿影在老马倌的解释之下才逐渐明白过来,无论是赊刀还是赊剑,无非是个道义之争。刀剑者,刚正不阿,取信于道,道信两相交,以刀立信,以信布道。信无则道不存,信立则道合安天下。

    刘睿影看到这摊主的一顺儿菜刀,顿时就想到了自己在卷宗中看到的这则往事。故而出口对这摊主问道:

    “现在都是好光景,怕是也无人赊刀了吧?”

    摊主听闻后,方才因受惊而强打起的精气神顿时泄了个精光,颓唐的一屁股坐在了长条凳上,把手中的烟杆在地上敲了几下,磕尽了烟灰,随后抬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好光景,但这光景不但断了我家三代人的财路,也让无数的江湖人走上了殊途。”

    摊主说道。

    赊刀人本就是江湖行当,现在四海升平,江湖不存,自是也没有了立足之地。他口中的江湖,便是动荡之时,官府权力管理不到的底层人间,而所谓的江湖人,便是在官府律法之外,独设一套江湖规则而敬奉遵守的生意之人。“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大江湖门类,指的便是算卦相面,行医卖药,杂技马戏魔术,武术界,说评书,说相声快板数来宝,诈骗和盗窃,大鼓坠子等小曲种。赊刀人虽然没有被例如其中,但大抵也可挂靠在算卦相面这一行当里。

    “刀赊不出去,还可以卖。但用这豆腐面骗钱却是说不过去。”

    刘睿影说道。

    “客官说笑了!在下赊刀也是祖辈传下来的,迫不得以。现在这五王共治的世道,处处莺歌燕舞,便也只能断了传承,改了行当,做点小本生意,全当糊口只用。”

    摊主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怅然,这摊主真不愧是吃“江湖”这碗饭的,说起话来端的是滴水不漏,缕风不入。好在赵茗茗先前对他说的真切,不然的话,刘睿影便也似那些个赊刀的冤大头一样,轻而易举的着了道。

    “这位姑娘你眼熟否?”

    刘睿影指着赵茗茗问道。

    “看着眼生,不顾摆摊开铺子的,都是吸引八方客。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来,我定然就会记得!”

    摊主望了一眼赵茗茗说道。

    赵茗茗对其丝毫不加理睬,仍旧专心的给那坛庭的小姑娘喂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便是形容的她这般人物。待赵茗茗腾出手来,边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逼迫这摊主交出上次行骗之银钱。

    “李摊主未免是贵人多忘事!”

    刘睿影说道。

    他记得赵茗茗对自己清楚的说过,这摊主姓李。

    “客官,在下姓马。”

    摊主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这天下非但是没有了这位原赊刀人口中的江湖,甚至连他们以前奉若至高的道义也不存了。就在刘睿影对此怅惋的时候,华浓却是肚子回到了摊子前。

    “可是寻到了修车的匠人?”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华浓坐下后摇了摇头说道。

    “那几个人呢?”

    刘睿影接着问道。

    “他们骗我!”

    华浓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杀了人?”

    刘睿影问道。

    “还未出剑,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华浓说道。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告诉过他们,这腰间的剑是一柄玩具。三人成众,对方不仅有五六人,还都是吃这碗不温不热江湖饭的人。没想到却是连打你骨气都没有。华农的手刚一抚上剑柄,他们便大声叫嚷着跑开。

    “吃碗面吧。”

    刘睿影说道。

    随即招呼这摊主再下一碗豆腐面。先前虽然要了十碗,但搁置到现在却是已经凉了。面条吸饱了面汤,团成一坨。只看一眼,就令人没了食欲。

    市肆外,停马车处。

    三位蓑衣客正围着马车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看来草原王庭的人,却是也不讲信义。”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一人的后背上还背着个一人长的麻布袋。

    为首之人把马车的里外全都查验了一番后,朝着那人身后的麻布袋狠狠踢了一脚,随即传来一阵呻吟与扭动。

    “臭娘们……要不是你那姘头言而无信,我三人却是也无须如此劳神费力!”

    为首之人说道。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得把她寻回来,坛庭给的时间咱们却是已经逾期了三日半……若是再耽误下去,即便是圆满将其带回,却是也躲不了庭规论处……”

    一人说道。

    说到庭规两个字,即便是为首之人也不由得浑身一颤。他看了一眼热闹的市肆,随即让那人把后背上的麻布包放进马车里藏好,接着三人一道穿着铁蓑衣走了进去。但他们三人怪异的装束,却是惹得市肆中人纷纷躲避且惊呼连连。

    刘睿影也差距到了市肆入口处的骚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催促华浓快快吃面,另一边则在想着如何让赵茗茗不再纠结丢失的那些银钱。毕竟是外物之物,总比再牵扯进一桩麻烦里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