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指明了一条路,我还是愿意去试试的。只不过……”

    楚阔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只不过什么?”

    靖瑶和女伙计异口同声的问道。

    “只不过从集英镇向西走,越走越荒凉……路上非但没有一个标记,就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我就这么的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却是连剑都快生锈了。”

    楚阔接着说道。

    “哈哈哈!”

    靖瑶听完后大笑了起来。

    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能用痴顽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一个傻子。不过待他笑玩之后,心思却又变得沉重了起来……名言天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虽然坚守自己的想法很是可贵,也极为难得。但楚阔这“名扬天下”的念头,可不是说吃顿饱饭,喝杯好酒那样实际。即便听上去,这个词总是能够让人热血沸腾。但怎么琢磨,这都是个空洞的意象罢了。

    古来江湖路,扬名能几人?

    还不如学学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人,脚踏实地,全神贯注的做件具体的事来的实在。

    即便侥幸成名了又能如何?那一个名满天下的人,不是活的比凡夫俗子们更沉重,更痛苦?人啊,要么死在追寻名气的路上,要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名气而死。只是大部分人都想不通,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不好,也想不通名扬天下究竟有什么好处。或许他们只看到了那些个功成名就之人,身上的华服,面前的琼浆,以及万人的喝彩,殊不知背后却插满了无数柄锋利的刀剑,无时无刻不再流血,甚至痛入骨髓。

    楚阔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死去,靖瑶不敢断言。但他知道,若是楚阔仍旧如此执迷不悟的话,他迟早会死的。但换个思路想想,一个人若是能死在自己追寻的途中,难道不是一件快事吗?人都会死,从一出生开始,唯一不可避免的就是死亡。从开始到结束这一过程中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却是都可以忽略,因为它们无非都是等待死亡中的一些个小插曲罢了。不光没有人会记得,就算是自己也会遗忘。

    在五王共治之前的皇朝,哪一位开过帝王不是雄才大略,奋进激昂?但终究也是化作了黄头一抔,被后人取而代之。留下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被史官们记在书中,供文人指指点点,评判是非。

    这一趟震北王域之行,对靖瑶心境的改观着实不小。赶路的时候,他往往会抬头看着星空。反正空旷的戈壁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障碍,只要方向不错,身子跟着脚步朝前走就好了。

    经历了太多的变化,人们都会向往永恒。虽然天上的星宿们也在变化,但起码要比这风云扎起又扎落的人间好上太多太多……

    “等我回来时,你定要告诉我方才你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楚阔对这靖瑶说道。

    言毕,他便起身朝酒肆后的茅房走去。

    正如先前说的,酒喝多了,却是就得小解。

    靖瑶微微愣了愣神,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出口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是再也没有闲心与楚阔继续闲聊下去,现在的他无比想念自己在萤火部中的营帐,以及营帐里的篝火,和篝火旁那架温暖的木床。

    “你父亲既然是吞月部的人,那你给他指个路就好了。”

    靖瑶起身,对这女伙计摆了摆手说道。

    他准备离去。

    与楚阔本就是萍水相逢,根本谈不上什么情谊。

    自己无非是听了个傻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想来他这一路倒还真是遇人不淑。

    那伙伴高仁是个疯子,刚回到草原却又碰上个傻子。

    唯一的两个正常人,刘睿影,晋鹏,却还都是自己的死敌,见面就得刀剑相向,流血拼杀。到头来,竟是俩句囫囵话都没有说几句。着实是有些太过于吃亏。

    “客官是要走了?”

    女伙计问道。

    靖瑶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能否看到。总之,自己却是对其做出了回答。

    但紧接着,却觉得背后有些异常。

    一时间虽然还未能想明白是什么,但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在他起身转过去走向门口的时候,背后看不见的酒肆定然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变化。

    靖瑶本能的身子一矮。

    果然一道寒光快若流星,势若奔雷,从他头顶划过。

    距离他的头皮不足一寸的距离。

    是刀光!

    这一刀犹如浩渺长空的月,更似一触即落的雪。

    但现在是白天,是春天。

    没有月。

    也没有雪。

    匆忙之中,靖瑶回身。

    看刀那出刀之人正是先前与自己饮酒的女伙计。

    不仅如此。

    酒肆内其余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刀剑在手,严阵以待。

    “晋鹏好义气!震北王好心机!”

    靖瑶怒极反笑吗,朗声说道。

    当日他与晋鹏战罢。

    最后一招决生死后,他的弯刀寸寸碎裂。

    晋鹏的剑,虽然抖动嗡鸣不止,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没有了刀的刀客,犹如被拔了牙和利爪的老虎。

    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也不知道如何施展。

    靖瑶负手而立,微微测过身子,目光朝向草原王庭而去,等待着属于他的最终裁决。

    然而晋鹏却回剑入鞘。

    头也不回的,朝老板娘的店中走去。

    一时间,靖瑶百感交集,又羞又愤……

    在对手的怜悯下苟且偷生,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他清楚晋鹏为何会留自己一命。

    这因果,却还是要归结于他已经死去许久的娘。

    “没想到你已走了这么久,却是仍能救了孩儿一命……”

    靖瑶自语道。

    同时闭上了眼睛,尽力不让泪水变得过于汹涌。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晋鹏虽然在震北王域内放了自己一命,却转头就安排了杀手潜伏于此。

    这还是大丈夫所为?

    不如就在那戈壁荒漠上一剑了结了自己!

    此刻他手中无刀。

    只能来回张望寻找脱身之策。

    但酒肆的门窗已经闭合至死。

    这酒肆的门窗,全部是用精钢铸成。

    只是朝外的一面,贴上了一层树皮,装作木头。

    “我们不是震北王的人。”

    女伙计说道。

    她的右手中拿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

    左手的食指,正在刀尖上不住的画着圆圈。

    “我们是定西王霍望麾下。”

    女伙计手腕一翻,刀身贴着小臂,在半空中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否则这事儿即便他们做下了,却也无人知晓究竟是谁做下的。

    “我与定西王霍望无冤无仇,为何要截杀我?”

    靖瑶问道。

    “整个草原王庭都与王爷有着血海深仇,你身迎火部的三部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靖瑶部公!”

    女伙计颇为玩味的说道。

    靖瑶这才恍然。

    原来他一进这酒肆,身份就早已曝光。

    想来那借故去小解的楚阔,也定然时为刺杀自己而埋伏好的暗线。

    “你抢了震北王边军的数百万两饷银之后,震北王曾修书一封给我家的王爷,希望能帮忙配合调查。我等领命出府,却是一路追查你等的行踪。只是后来中都查缉司以及震北王域的本土势力青府都有所介入,我等才一直隐藏身形。但有关你们的情报,却源源不断的送至定西王府。可以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家王爷的掌控之下。”

    女伙计接着说道。

    “就连我与晋鹏一战,你们却都知晓?”

    靖瑶问道。

    “当局者迷。我们身为旁观者,想必比你还要清楚地多!”

    女伙计回答道。

    “也是……否则你们也不会在此地埋伏等我。”

    靖瑶笑着说道。

    “我家王爷也敬你是为英雄,但这血仇却不是单靠个敬佩之情就能了断的。不过他还是准许你像个英雄样死去。”

    女伙计说道。

    随即把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放在了桌上。

    英雄为何会死

    英雄又该如何去死?

    靖瑶不知道。

    但此时他的心里却又两个疑惑。

    “若是如此,为何你先前要对我出刀?”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一个疑惑。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英雄。”

    女伙计说道。

    “若是躲过了一刀,虽然也难说你是英雄,但起码不是徒有虚名。若是没有躲过,那我们自是能更轻松的回去给王爷复命。”

    女伙计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的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

    “那傻子楚阔,也是你们的人?”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二个疑惑。

    虽然楚阔去小解的时机很诡异,但靖瑶终究还是难把一个如此赤诚的人和一群阴暗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他和你一样,同样也是王爷所敬佩的人。而且他做的事,与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女伙计说道。

    靖瑶展颜一笑。

    自己虽然目前身陷囹圄,但对楚阔这人终究还是没有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