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于死士来说是一种归宿。能够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死在对手的刀剑下,是一种难得的幸运。老去,病死,等等意外都会随时随地的让一个人永远闭嘴安息,与其将生命战战兢兢的托付于这般空洞的遐想之中,却是不如结结实实的握在手里,自己一点点的主动消磨。

    靖瑶抽剑而出后,那位死士的双眸中最后闪烁出了一点光芒,随即瞳孔渐渐变大,“噗通”一声,朝前倒去。靖瑶侧身避过,看着他的身子如一根粗壮僵硬的原木,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喉间的血,仍在流。竟是也奔着先前那二人在地下绘出的“血剑”而去,并入之后,却是让那柄“血剑”更加粗壮了几分。剑身变得异常宽阔,似是一柄如半扇门板宽的重剑。

    “剑倒也没有那么差……”

    靖瑶在心里想到。

    女伙计看到自己的同伴中又有一人倒下,再想起先前靖瑶磨剑时,剑身与骨骼血肉发出的声响,不禁打了个冷战……此刻的靖瑶在她眼中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都说草原人比狼更兽性,但草原人起码也是人。人可以变得比狼更兽性,但人和狼最大的却别就是人有理智,人有感情。人会有所求,也希望有所得。有所敬畏的同时,也会有所坚守。而这些,狼却是通通都没有。它们只知道填饱肚子,不挨饿,便足矣。

    但狼即便是在茫茫冬雪中,行千里而不获一物,却是也不会杀死吃掉自己的同伴。但人会。人不仅会,还为此相处了许多的方法。都是为了在同类想争时,让自己的同伴死的更快,更顺畅些。这样想想,人的确是要比狼更兽性……此处的人,已经不单单是指草原人,包括五大王域,乃至东海云台,避世坛庭,以及漠南的蛮族部落也统统如此。

    “我若是杀她,你可会阻拦?”

    靖瑶提着剑,剑尖朝地,对这楚阔问道。

    楚阔并未回答,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靖瑶手中的长剑,看着剑上还有几缕未流淌干净的血迹。这几缕血迹在剑身上随着靖瑶手臂的动作,时不时的扭动,像极了一条条刚被从土里挖出来还未习惯见天日的蚯蚓。不过这血,本也是留存于体内之物,向来也是不见天日的。若说它们有灵性,对暴露在外很是不适倒也说得过去。靖瑶注意到了楚阔的目光,随即提起手中剑看了看。除了那几缕血痕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银白的剑身上,几缕血迹着实显得有些碍眼。不得已,靖瑶只得用力的挥了挥剑,想要将剑身上的血迹都甩出去。奈何也不知是这人的血过于粘稠,还是由于停留在剑身上有了些时间的缘故,无论靖瑶如何发力,却是都只能略微的改变这几缕血迹的形状。看到情况如此,楚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叹惋。

    “我不知道。”

    楚阔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你与定西王霍望相识,我杀她,你定然会阻拦的。”

    楚阔说道。

    “我不知道……”

    楚阔还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不过你先前却是又说,也不让他们杀了我。因此我不该只把你当做敌人或朋友。”

    靖瑶说道。

    “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是你的同胞,你的族人。我已下定决心要杀他,难道你我还能做得成朋友?”

    楚阔反问道。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傻!”

    靖瑶笑了笑说道。

    楚阔很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一旁,不再言语。

    靖瑶因不知楚阔究竟作何打算,因此也只能呆立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这般压抑的气氛下,出于前后门的两位死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正朝着靖瑶站立之处蠢蠢欲动。但他们一步还未踏出,确实就被女伙计打手势阻止。无奈,值得悻悻的放弃这念头,重新把守好自己的所在之处。靖瑶看到这女伙计对这些人有如此大的掌控力,心里也是暗自佩服不已。他的最终目的,并不在于和这些人厮杀。若是扼守在前后门处的两人,但凡有一人冲动上前,势必都会露出身后的破绽。那靖瑶便可趁势头门而出,自此鱼入大海,龙出生天。不管是定西王霍望,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再想找到如此贴切的机会,几乎都不再可能。

    女伙计自是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键,所以才会制止那两人的动作。可她自己手中的刀,却微微偏转了几分。靖瑶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对方即将出刀的迹象,顿时想要抢在她出刀之前,率先出剑。经过刚才那番以人“磨剑”,靖瑶对手中剑的驱使程度又深刻了几成。眼下竟是也有十足的信心,敢于用剑与这女伙计一战。

    人对新鲜的事物,接受起来总需要一个过程。靖瑶用惯了自己那厚重的弯刀,骤然提起剑来当然心中没有底气。但若有人说起,先前用筷子不也抵挡住了女伙计的刀锋?要知道筷子这东西,对于谁来说都并不陌生。一如三餐,却是顿顿都少不了。孩童长大后,仍旧在牙牙学语之时,或许就能将这一双筷子熟练使用。相比于日日不离的筷子来说,剑还是要更加陌生的多。

    靖瑶虽然是草原人,但对于太古怪的东西,向来也难以接受。比如没吃过的菜,他不会去吃。没听过的酒,他也不会去喝。所以没用过的东西,不管是筷子还是剑,不到迫不得已,却是也不会拿在手里。这习惯唯有两点除外,那就是没去过的地方,一定想去走走,不知深浅的对手,一定要拔刀试试。其实在旁人眼中,他的那柄弯刀和他草原人的身份已经足够古怪,古怪到足以掩盖了他身上其余所有的毛病,但他仍然坚守着自己这些习惯。不曾更改,也从未想过要更改。

    靖瑶扬起手臂。

    与其说是扬起,不如说是举起更为贴切。

    因为“扬”总是一个极快又狠潇洒的动作。

    而“举”则显得有几分吃力和厚重。

    靖瑶手中的剑并不重。

    相比于他的弯刀来说简直没有任何分量。

    但他却还是将其“举”过了头顶,高高的擎着。

    如此一来,胸膛与心门处门户大开,没有一丝防备。

    如果那女伙计在此能够下定决心,舍身全力以突刺。

    那靖瑶高举着的剑,就算是回防格挡也会有所差池。

    但女伙计并没有这样做。

    不是因为她下不定决心。

    她来此,本就报了死志。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主动寻死更困难的事情吗?

    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在女伙计的心中,这便是最为坚定的信仰。

    当一个人通透彻底刀如此的时候,她便是无敌的。

    靖瑶高举的剑,并不能动摇她的任何心神。

    关键在于,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任何价值。

    这女伙计,以及酒肆其余的死士们,他们的价值就是再次截杀靖瑶。

    若是只一心寻思,大可弃了手中的刀剑,双膝跪地,引颈就戮。

    但这样的死,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女伙计明明看到了靖瑶周身偌大的破绽,但却迟迟不动,隐而不发。

    她担心自己这一刀出,死的不是靖瑶,而是自己。

    女伙计清楚自己的身份。

    死已经是必然。

    关键就在于死的时机。

    死在靖瑶死后,大胜!

    死在靖瑶死前,大败!

    与靖瑶同死,大彩!

    这第三种,才是她真正想要得到的结果。

    靖瑶的剑仍旧高举着。

    但他的目光却在酒肆中游移不定。

    女伙计觉得很是奇怪……难道他竟是这般有恃无恐,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惊叹之余,却是又有了几分火气。但她控制的很好,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外泄。反而更加警觉地,注视着靖瑶的一举一动。两只眼睛分别看着他的右肩和脸庞。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女伙计却可以。从定西王霍望将其从那后堂灶台下抱出来后,她便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可以看向不同的地方。以前她只当做这是一种积累的天赋,直到此刻才发现就是有如此大用。

    高举着剑与其他的动作不同。

    若是平伸,靖瑶先动的应当是手腕。手腕动而剑身颤,继而剑尖便会寻觅到方向。但高举时,唯有肩头先动,才可连带臂膀,传至手腕。因此盯住了靖瑶的右肩,便是能先发制人的基础。至于女伙计的的另一只眼睛,却是随着靖瑶的目光一道犹疑不止。

    突然!

    靖瑶高举的右臂宛如大星坠落般,急速落下。

    但女伙计却没有看到他的肩头有任何动作。

    在右臂连带着长剑落下前。

    靖瑶的身子朝着窗户那一边略微测过。

    就是这么一细小的变化,遮掩了他肩头的闪动,以至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窗下又有一人倒去。

    靖瑶的剑,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留。

    甚至在女伙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又恢复了先前右臂高举的姿势。

    只不过这次剑身上一片洁净。

    没有任何血痕。

    酒肆内除了楚阔以外,没有任何人看清靖瑶的动作。

    女伙计惊惧之余,脚下步伐虚浮,手中刀都差点掉落在地。

    但靖瑶还是没有向她出剑。

    “你为何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