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琳琳看来,到太上河中找乐子人们,都是一群可怜虫。他们害怕承担责任,害怕家庭的束缚,害怕感情的牵绊。这些个零零总总的原因汇聚在一起,便是他们沉沦的原因所在。

    相比于蒋琳琳一无所有来说,他们却是寂寞刻骨,所以便只能贪婪的抓住眼前能容易得到的所有欢乐,哪怕只是片刻,也觉得足以。归根结底,不是他们风流多情,而是某种缺失与胆怯让他们只能寻觅一段一段注定脆弱,注定消散,却又极尽欢愉的关系。

    蒋琳琳知道现在,已然觉得男女之间,本是应当专情的。这种想法从赵茗茗的口中说出来,旁人定会觉得这女子可佩。但若是从蒋琳琳的口中说出,旁人定会摇头叹惋,说她痴人说梦,这女子着实可悲。

    可有些东西不能因为它罕见,便就此忽视了它的存在,以至于好不相信。当然,蒋琳琳也从来未曾说起过她自己竟是有这般想法。被人嘲笑的事,自己相信就好,想想就好,却是没有必要说出来被人指指点点。

    风尘中的女子,在灯红酒绿的掩映下总是有种别样的风情。不能说美,也不能说媚,但就是勾人心魄,沉甸甸的,水潺潺的,挂在哪里。走进去看一眼,整个人都好似烤过了火候的酥皮点心般龟裂开来。她们当然也不会有赵茗茗这般的大小姐脾气,身边跟着的也不似糖炒栗子这般鬼灵精怪的侍女。她们向来都很温柔顺遂,许多女子不可能答应的事,不可能去做的事,她们都能答应,都能做到。但往往这种答应却是无可奈何,是一种对这世道的轻贱与漠视。

    这么一看,风尘女子却是和四处闯荡的江湖豪客们有了些共同之处。他们都对这世道轻贱,都对一切不满,心中也往往很是悲怆,因此才会有侠气傍身。

    不过并非人人都是如此,蒋琳琳应当是太上河中的另类。至于别的姑娘,大多还是随波逐流的,并不会思考这么多。挨过一日便是一日,且将青春换黄金,倒也过得逍遥舒坦。

    “我也喜欢喝酒,不过第一次喝酒还是与他!”

    赵茗茗指了指车厢外说道。

    “他的确是个好男人!”

    蒋琳琳微微一愣后说道。

    “只不过有点呆……对于女人有点呆!”

    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男人?”

    赵茗茗问道。

    “厨子每天做饭,手下当然就能掌握酸甜咸淡。我整日接客,对男人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蒋琳琳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说道。

    “你也是个好姑娘!”

    沉默一会儿,赵茗茗却是开口如此说道。

    “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姑娘!”

    蒋琳琳说道。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辉。

    这种光辉让赵茗茗有些复杂的感觉,难以言明,但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其中的温暖和希望。

    这时的蒋琳琳仿佛已经不是太上河中的那位花魁,没有了那些妖冶,神秘,与狡黠。反而带着些许返璞归真后的淳朴。刚见面时,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口中言辞虽然对那谢公子颇为客气,但骨子里却没有一丝看得起。方才说起自己并不拥有一物时,有显得极为楚楚可怜,像是话本中老掉牙的桥段,偶入风尘的女子在四处博取同情。

    可是现在,这些却都统统不存在。

    一位太上河的花魁,竟然变得如同街上的普通女子一般,心怀愿景,满眼希翼的同时却又毫不起眼。

    “不顾我喝酒时,心情都很好!但你好似心事重重的,并不开心。”

    赵茗茗不知蒋琳琳的上一句话该如何回应,只得把话题又绕回了喝酒上。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第一个这样夸赞她的姑娘,赵茗茗无法求证,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但赵茗茗却坚信蒋琳琳没有说谎,她说自己是第一个,那自己定然就是第一个,绝对不会错!

    这种坚定没有任何事实来佐证,可赵茗茗就是这般决绝的认为。

    蒋琳琳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她开了口,任何人都会不知不觉的跟随者她的情绪与节奏。就算是她撒了一个能够捅破天的谎言,也定然会有人全心全意的相信。

    “得意的时候,谁都能千杯不醉,不停地喝酒。失意的时候,往往一杯就醉了,但醉了也会不停的喝。我是觉得喝酒与心情并没有多大的关联,酒这东西本就不是为了某种单一的心情而存在的。”

    蒋琳琳瘫了摊手说道。

    “我还没有喝醉过,蒋姑娘说的意境却是未曾有过体会。”

    赵茗茗说道。

    “等到了太上河,你们定要在我的画舫上住几日。”

    蒋琳琳说道。

    “这……太打扰蒋姑娘了吧?”

    赵茗茗说道。

    同时眼睛朝车厢外瞟去。

    刘睿影不在,她却是没了主意。

    先前蒋琳琳邀请她们共乘一车时,是刘睿影开口周旋后应承了下来。现在对于蒋琳琳的第二次邀请,赵茗茗没了主心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怯怯的。

    “我想要邀请赵姑娘还有去我的画舫做客,刘省旗想必是没有意见的吧?”

    蒋琳琳何等人物?

    一眼便看穿了赵茗茗心中的顾虑,因此推开车厢的窗户,对着刘睿影问道。

    就连她的这句问话都颇为攻心,‘想必是没有意见’,却是已经将刘睿影的后路堵死。刘睿影不管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能答应下来。

    看到刘睿影点头后,蒋琳琳对着刘睿影展颜一笑,随即关上了车窗,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赵茗茗。脸色虽已恢复如常,可眼中的笑意还有三分犹在。赵茗茗顿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竟是脸颊无端的腾起了些许红晕,连带着头也轻微的低了下去。

    “蒋姑娘你好像对我和他有些误会。”

    赵茗茗说道。

    声音却如同蚊子叫一般。

    “什么误会?”

    蒋琳琳问道。

    赵茗茗抬头想要解释,但对上蒋琳琳那般似笑非笑的目光,却是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头也埋的更低了。

    “既然互相有情有义,为何不干脆说破?”

    蒋琳琳问道。

    赵茗茗仍旧是默不作声。

    “我若是能遇到这样的人儿和机会,绝对不会像你这般腼腆。”

    赵茗茗听着蒋琳琳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心思?

    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根本就是一句屁话!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自己。只是很多时候,有些情绪和心思来的过于突然,过于猛烈,以至于需要些时间来理解、消化。但这个过程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就变成了逃避。

    赵茗茗承认自己在逃避,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无动于衷。相反,对于她而言,能够承认逃避已经是一次了不起的进步。

    人间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她迟早要离开,烟云也会随之散去。九山,异兽,是两条拴在她身上永恒的枷锁,起码这会儿的她根本无法挣脱,也找不到何处才是这两条枷锁与刘睿影之间的平衡点。

    “好吧,看来你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苦衷。”

    蒋琳琳看着赵茗茗的脸色的变换,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你也有?”

    赵茗茗问道。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每个风尘女子都有自己的苦衷……只不过我的应当是独一无二!”

    蒋琳琳说道。

    “我信你说的话。或许整个太上河的苦衷加起来在你的眼里只是一颗小米粒,但我的苦衷若是放在你面前就好似一座山。”

    赵茗茗惆怅的说道。

    继而直接拿起了小几上的酒壶,咕嘟咕嘟的大口喝着。酒水顺着嘴角留下,打湿了她的脖颈也尤未察觉,仍旧是痛饮不停。直到酒壶中最后一滴也流进了喉咙,她才意犹未尽将酒壶放下,而后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与嘴。

    “这么喝,你怕是一会儿就要醉了!”

    蒋琳琳说道。

    伸出手去抓住了赵茗茗的手腕,因为她竟然又想去拿第二壶。

    赵茗茗手腕轻轻一抖,一股玄妙的气息涌现,却是将蒋琳琳的手涤荡开来,而后毫无顾忌的抓住了一只酒壶。

    一只酒壶在手,她却好似还不满意。

    仰脖喝酒的同时,另一只手却再度伸出,又抓住了一只新的酒壶。

    这一次,蒋琳琳没有阻拦,反倒是将那酒壶朝着赵茗茗方便够到的地方推了推。

    一壶饮尽,一壶新至。

    就这样,赵茗茗却是毫无停留的喝光了三壶酒。

    “还要喝吗?”

    蒋琳琳问道。

    她后悔自己方才提起了赵茗茗与刘睿影之间的私事。

    现在赵茗茗却是颇有些要借酒消愁之意。

    但借酒消愁愁更愁,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自己醉酒难受。

    蒋琳琳便在心里默默的祈求了几句希望赵茗茗是个酒品极好的人,喝多了便会老老实实瘫倒睡觉,可千万别再整出什么大动静来!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的苦衷的确是如同一座大山。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其中的一块小石头,那就是这酒,我怎么喝,却是都喝不醉……”

    赵茗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