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便会生生不息。

    现在审请求的双手都在身体两侧,胸前门户大开。

    李韵只要将剑朝前一松,便可笔直的刺入沈清秋的胸膛之中。

    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她看见沈清秋的嘴角略微朝上勾起,带着一丝浓重的玩味。

    李韵也是懂得取舍之人。

    即便是勾动了东海之力,想要孤注一掷,却是也不会过于冒失。

    当机立断的停住了脚步,身子朝后仰去。

    止住身形的同时,也撤开了这一剑。

    脚尖轻点水面, 劲气震荡之下向后飘出三丈远,与沈清秋重新拉开了距离。

    沈清秋手中的光团因为没有了根基,便开始逐渐消散,最终那“蓝”重新回落至太上河水之中,白也随着腥咸的河风飘散,顺着李韵先前撕开的那个孔洞而去。

    “为何不出剑?”

    沈清秋问道。

    “我不会中这么老套的计策……方才你胸前门户大开,不就是为了引我出剑?”

    李韵很是不屑的说道。

    觉得沈清秋也太过于低估自己。

    “唉……”

    沈清秋并未出言辩解,只是发出了一声长叹。

    “怎么,惋惜我没有中计,让你功亏一篑?”

    李韵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心中泛起了得意。

    “我觉得你只是个小丫头……若不是答应了别人,我是决计不会对你出手的。既然要出手,也不想落人口实,说我欺负后辈,所以才特意露个破绽给你,想要挨你一剑,让这稍微说得过去些。没想到你这丫头却是太过于精明,只能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沈清秋说道。

    李韵当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只觉得这老头儿是因为自己没有上当,因此面子上过不去,在想办法给自己找补。不然方才沈清秋嘴角扬起的那一丝玩味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听他的语气却是极为诚恳,不似作伪。但李韵心想这人比自己多活了不知多少年月,对这样的谎话定然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不能以揣度旁人的方法来判定。

    可借着月光,她却看到沈清秋嘴角的那一丝玩味仍在,却是令她也很是不解。略一回忆,发现这却就是沈清秋原本的表情,并不是什么计谋即将得逞时的快意。自己方才要出剑时,不但全部的精神过于集中,身子也承受着勾动东海之力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一只蚂蚁在李韵的眼中都会大如车轮,如此想来,难不成这老头儿说的竟是真心话?

    “无论你到底是何打算,我只能告诉你大可不必如此!东海云台之人,即便是深陷绝境,难处囹圄,也不需要对手的怜悯,更不去寻求所谓的公平!毕竟你们内陆之人,对我东海云台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李韵义正辞严的说道。

    但是她的剑已经重新垂下。

    身边的“蓝”也渐渐淡去,重新盘桓于她的脚底。

    大漠中生长的就算只是一棵野草,也定然不会祈祷上天下雨,它只会拼命的把根扎的更深,不肯放过一寸湿润的土壤来汲取水分。而那些仰仗着老天的同伴们,就算是可以开出娇艳的花,也终究不会有这棵草活得久。

    沈清秋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悄然腾起些许慰藉。

    他对云台没有任何敌意,毕竟那是他曾经认为的“天涯”。一个人对少年时的热忱,在老了之后只会剩下温暖的回忆。就算是没有完成,最多也是些遗憾,万万不会有恨。

    现如今,看到李韵这位来自他少年时认为的“天涯”之中的后背仍然如此的有骨气,沈清秋的心中当然会觉得有所安慰。

    最可惜的不是失去,而是仍旧存在却已然败落。

    一条鱼死了,一盆花枯萎,难受都是暂时的。唯有看着一条鱼在水里痛苦的挣扎,一盆花被枯黄的叶所包裹时,才是令人最痛心的时刻。

    对于这一点,张学究的感悟应当是无人能及。他亲眼赶着自己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坛庭忽然变得误会不堪,这种无与伦比的悲痛是用任何言语都形容不出来的。当他自知无力改变时,便只能像养鱼人、养花人转过身去不再着眼一样,他只能选择离开。

    东海云台这处所谓的“天涯”只是沈清秋一段少年的热情,对于云台他并没有归属感,也没有感情。但坛庭发生在张学究身上的事情,他也同样经历过。

    最能伤害一个人的,永远是另一个人。

    最能伤害沈清秋的,永远是他的至交好友,狄纬泰。

    他自己的人生从答应帮助狄纬泰推翻九族时便静止了,直到现在才重新开始。中间的光阴都被硬生生的割裂开来,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方才听到李韵这番很是慷慨的话,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归属又在哪里?博古楼是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去了中都城又能如何?那里虽然是天下的中心,就一定适合他吗?

    想到这里沈清秋忽然很是颓唐,不过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解决眼下的事端。毕竟是答应过刘睿影的。虽然他不是君子,但却从来不会食言。

    沈清秋当然说过谎话,也骗过不少人。可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是他活了大半辈子始终坚定不移的。否则也不会间隔了几十年,还仍然想着自己与任洋的赌注,还记得那条鲜活的大鲤鱼,记得当时安滑稽可笑但却极为有趣的赌注约定。

    沉吟了半晌,沈清秋再度抬起头,对这李韵微微一躬身。这却是让李韵有些猝不及防,只觉得这老头儿不但武道修为奇高,心性更是难以捉摸……

    沈清秋的右臂缓缓平伸,两根指头并指成剑,而后聚过头顶。李韵轻咳一声,勾动东海之力的负荷已经让她有些难以支撑。好在自己的动作还未受到影响,只是出剑的速度已经有些滞缓,不似先前那般凌厉。

    看到沈清秋的动作,李韵朝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蓝”再度涌起,朝上攀附,很快便将她的身子包裹起来,竟是要比先前更加浓郁。

    李韵口中大喝一声“起”!,手中剑冲着水面一划而过后瞬间上提。

    阴柔无形的河水骤然凝成一股,拔地而起,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朝着沈清秋奔涌而去。在李韵的劲气以及东海之力的加持下,这水竟是变得犹如刀锋,坚不可摧的同时却是连空气都能被切碎。

    沈清秋平静的看着这股刀锋般的水柱向自己袭杀而来,身形仍然是稳如泰山。太想看看李韵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毕竟这漂亮话谁都会说,但当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支撑想法时,再好听的话说出来都是虚无,没有任何意义。

    水柱越升越高,越来越粗壮,呈通天之势,犹如龙王吸水般,将正太上河几乎都一分为二。沈清秋仰头看着夜空,就连云层都已被水打湿,似是变得沉重而更加低沉。

    李韵始终注视着沈清秋的右手,可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她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劲气已经开始透支,急促的呼吸也不能让疲惫有任何缓解。这样的招式即便是当时在面对定西王霍望时,她都没有用处来过。因为霍望只想要她的星剑,而沈清秋却是要杀了她这个人。

    终于,沈清秋的出手了!

    他高举的右臂从头顶慢慢滑落。

    慢到李韵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体力不济的缘故而没有看的真切。

    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沈清秋的指尖迸发出来,将这道通天彻地的水柱一份为二,从他的身体两侧平静的穿过,直至消失在河面上。

    李韵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横剑抵挡在身前。

    “叮”的一声,手中的欧家剑竟是出现了些许细微的裂痕!

    匆忙间回头一看,身后的太上河被沈清秋这一剑指彻底劈开,分成了两半,露出了底部狰狞且丑陋的河床。

    分成两半的水,朝着岸边奔涌而去,但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正能在岸边高高的耸立翻滚,看的岸边的众人四处奔逃,惊叫连连。

    太上河的分裂随着沈清秋的剑气仍旧不停地朝前奔去,转眼间就到了尽头的那座三孔石桥。本就年久失修的老桥,如何经得住这般势头?在水波的激荡之下却是寸寸断开,化为碎石块,径直调入河底的淤泥里,渐渐隐没了身形。

    这里不是太上河的尽头,但热闹的风流场却是到这石桥便止步了。往后而去,河面上只有喝水,岸边再无半点灯火。

    这道剑气劈揩了石桥后,又一往无前的行了百丈远,竟是想要直抵东海,彻底切断李韵以水为媒介,提调而来的东海之力。

    李韵的精神已经在东海之力的加持下与台上河水融为了一体,剑气破开河面,无异于是一把小刀在她的脑中来回穿梭。李韵忍者剧痛,但身子却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崩塌的石桥百余丈外,河面上竟然停着一艘小船。小船并无棚盖,自是也无船舱之分。船头也没有点灯,但却传来两人的说话之声。

    “这却是闹得有点过了!”

    一人说道。

    话音刚落,还咂吧了几下嘴,似是正在吃喝。

    不过这一片漆黑中,就不怕吃到鼻子里去?黑灯瞎火的坐在一搜没有船舱的小船上吃喝聊天的,定然不会是个正常人。不过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己的怪癖,只要不犯王法,不碍他人,就算是他愿意倒立着出恭都没有任何关系。

    “太上河都不管,你着什么急?”

    另一人说道。

    声音似是要比先前那人年轻些,语气音调平和,字正腔圆,一听就是个十分有教养,从未因衣食住行而发愁的人。

    “他们的太上河与我说的太上河不一样。太上河横跨天下,直抵东海,他们只不过是截取了中间一小段儿来弄些乌七八糟的生意罢了。怎么就能指代得了整个太上河?”

    最先开口的那人再度说道。

    “是是,你说的有理。不顾我劝你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麻烦比较好,这艘小船可经不住如此大的风浪。到时候咱们连人带船一起掉入河底,陷进淤泥里可就丢人丢大了!”

    另一人出言规劝道。

    “笑话!我高旭凯还能在太上河上翻船不成?!”

    此人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刘睿影在定西王域,定州成里听绝音书说书时故事里的那位坐船想练水上漂,结果却变成了天下第一摆渡人的高旭凯。

    高旭凯话还未说完,便发觉坐下的小船开始抖动起来。

    “水止!”

    只听得他口中大后一声,随即响起“啪”一声清脆,原本要分裂河水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号令,停了下来,坐下的小船顿时平稳。 剑气前行到此处,似是也没了劲头,化为一阵风,迅捷的吹过。

    又听得“呼”的一声。

    船上闪过一星火光。

    高旭凯点燃了一袋烟,接着用烟锅子里的火星剑放在穿透的灯盏点亮。

    说是灯盏,实际上不过是一根光秃秃的蜡烛,用融化的蜡泪粘在穿透伸出去的一块粗糙木板上。奇怪的是,河面的风却吹不灭它,甚至都不能让这蜡烛的火苗有任何晃动。

    点亮了蜡烛后,高旭凯这次含住了烟嘴,缩着两腮奋力吸了起来。他左手拿着烟杆,右手却握着一把船桨,将其牢牢的摁在水面上。

    先前那声清脆就是他用这把船桨拍击水面所发出来的。

    高旭凯用一把普通的船桨便阻拦住了沈清秋剑气的余威,显然他早已不是摆渡人这么简单。

    面前放着一口掉了漆的大木箱子,箱子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三碟小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黑芝麻,一盘白芝麻。花生米下酒,无论是天南海北都有这习惯,可是黑白芝麻用来下酒?这却是高旭凯的独一份。

    “你看我这船桨,和你欧家的剑相比,如何?”

    高旭凯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有些挑衅的问道。

    他对面的正是欧家家主,欧雅明。

    “当然是远远不如!”

    欧雅明笑着喝了杯酒说道。

    这话当然让高旭凯很是不满,瞬间便瞪圆了眼睛。

    “欧家剑,小童拿着都可削铁如泥。但你这船桨,换一个人来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木头船桨而已!”

    欧雅明说道。

    高旭凯听后略一迟疑,随即笑出声来,还放下了手中的烟杆,与欧雅明干了一杯!

    他本想让欧雅明夸赞一番自己的船桨,没想到欧雅明的话术功底更为深厚。明面上贬损了一番高旭凯的船桨。实际山却是不声不响的拍了高旭凯本人一记马屁。

    如此舒服的恭维,高旭凯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如何能不高兴?

    二人谈笑间,沈清秋一脸凝重朝前望去。

    他的身后不声不响的有三人踏水而来,满身杀气已经将沈清秋笼罩在其中。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是让太上河忍无可忍。虽然在这里金银就是唯一的话语权,但并不代表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太上河中为所欲为。正如蒋琳琳所说的态度与规矩,金钱可以买来态度,但金钱却不能破坏规矩。

    不过沈清秋却并不在乎。

    他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本就买不来任何态度。倘若身后那三人,不由分说的便直接动手,沈清秋无非也就是再晃晃指头,送他们去河底与那些个香魂作伴罢了。

    但在雅间儿中的刘睿影看到了这一幕,却是再也坐不住。冤家宜解不宜结,惹恼了太上河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何况还会平白无故的牵连到蒋琳琳。

    他十分凝重的看了华浓一眼,华浓便心领神会的从衣衫里抽出了那柄真正的星剑。

    刘睿影接过剑,满含歉意的超众人笑了笑,便从窗子一跃而出,直奔立于河面上的沈清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