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睿影而言,不冒险是曾经。现在的他,以及彻头彻尾的变了一个人。以前读书时,念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典故,总是觉得那人没有头脑,不懂得计谋策术,现在他清楚这是胆略和气魄。

    当所有人觉得你不会时, 偏偏就这么做了,才是出奇不意,才是兵不厌诈。

    随着刘睿影脚步的跟进,这东家竟然朝后退了半步。刘睿影假装没有看见,不过他知道自己放弃手中的长剑,走进这家大厅,是正确的。

    实际上他也在赌。

    赌这东家猜不透,看不破自己。

    既然来了赌坊,就算是没有下注,也是赌客。就像不喝酒的人去了酒肆里点了两盘小菜,也会沾染上一身酒气。很多事并不是你做了才算数,而是你在它发生的地方就会被牵连。旁人没有心思和功夫来听你掰扯这些道理,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眼下所看到的。

    东家手中的雕花烟斗,已经抽完了一锅烟丝。火光忽然黯淡下来,整个大体变得有些漆黑。外面天井处的光亮,只能找到门口三尺之遥,照不到这大厅的最深处。

    刘睿影站在他面前,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

    “还有烟吗?”

    东家微微一愣,接着轻笑了几声。没有立即回答刘睿影,冲着他身后的婢女打了个首饰,婢女们看到后立刻打来两盏明晃晃的灯笼。 大白天打灯笼而不用灯盏,这是件极其诡异的事情,也与刘睿影说的话毫无关联。

    但他知道东家是个聪明人,自己要抽烟,他却叫来灯笼,一定是有着他独特的考虑。

    灯笼的亮光照在刘睿影和东家的脸上,两张一样的面孔映在灯火下,这样的场景着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东家低下头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的口子用一个极细极细的丝线扎住。

    他缓缓解开布包,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桌面上。分别是一团烟丝,和一个稍小烟斗。

    烟斗和他先抽烟时用的一模一样,就连雕花的纹饰也一模一样,只是个头稍小。

    东家拿起这个稍小的雕烟斗,放在手掌心,朝着刘睿影伸过来。刘睿影没有在意这烟斗的大小以及上面的纹饰,反而看起他的手来。他的手心,掌纹交错纵横着,犹如一团乱麻。但每一条纹路,都从中心向四方飚射而去,像极了雷雨将至时,天空中的闪电。

    刘睿影接过烟斗,用烟嘴拨弄了一番桌上的烟丝,里面还夹杂着几张裁剪好的纸条,是用来当做火引子用的。他从中抽出这一张,将其上的烟丝掸掉,撕成两半,左手两指一撮,将其搓揉成一根纸棒,塞进自己的烟斗里。

    剩下的一半刘睿影也照旧如此,不过却捏在手里,看着东家。

    东家将自己的雕花烟斗伸过来,刘睿影将纸棒放进去,耳边听到一声“多谢”!

    说完后,他才发觉自己拿着烟斗的手掌心里莫名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方才要是刘睿影骤然出手,他决计躲不开。

    虽然只是一根纸棒,但拿捏在刘睿影手中,这东家怎么看都像是一柄利剑,甚至比剑还更有威胁。

    因为刘睿影距离他太近了。

    而他又觉得自己的刘睿影好像根本不了解。

    知道的越多,反而觉得自己越无知,应当就是这个样子。

    火石敲击发出一声清脆。

    旁边明明有灯笼可以借火,但东家还是选择用火石。这会儿手里多拿些东西,好像就能多给他增添几分安全感。

    烟丝很干燥,但火石不知为何却有些潮湿,清脆之声接连响起了许多次,却是连一颗火星都没有看到。刘睿影从身旁的婢女手中拿过灯笼,将烟斗叼在嘴里,双手腾出来把灯笼外的套子取下,露出一根光秃秃的蜡烛。

    侧头,凑近,将自己烟斗里插着的纸棒点燃。

    纸棒很短,燃烧的很快。

    “呼”的一下子,就烧到了烟斗里面,把烟丝引燃,刘睿影吧嗒着嘴,抽了起来。

    “只知刘省旗酒量不错,却是还不知道刘省旗也会抽烟。”

    东家拿着火石说道。

    他已经放弃了用火石打火,但也没有一点意思用那蜡烛点燃烟斗里插着的纸棒。

    但看刘睿影这抽烟的动作,就让他更加心慌……

    连抽烟这样毫无隐秘可言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还如何谈的上了解?况且自古只有陪酒一说,哪里听说过陪烟? 一个人可以接二连三,口不停的喝酒,但着实罕有人能够一锅一锅,一斗接一斗的抽烟。

    刘睿影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着烟斗,其余的指头仅仅捏着烟嘴。这并不是抽烟人惯用的姿势与手法,而是握剑的姿势。虽然抽烟并没有什么规定,没人都按照自己的舒适,但像刘睿影这样拿烟斗的,东家的确没有见过。

    东家觉得刘睿影是在等待机会,一个朝自己出手的机会。他虽然是可以承担起“一刀切”的高手匠人,但他的刀法只用来切过石头,没有切过人的咽喉与脖颈。这点他心中很清楚,至于这东家的身份,也不是他当着有这样的实力。之所以连杜彦这般人物都能成为宝怡赌坊的看家犬,其中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这位东家。

    所谓提线木偶便是如此。

    五条看不见的线,拴着他的四肢与头颅。

    顶上之人要他哪里动,他便哪里动,要他何时张口,他便何时张口。其余的时候,只能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不过他还是个人,比真正的木偶多了判断力。

    他想的也着实不错。

    刘睿影真的在等待一个机会,不过他却并不想出手,只是在观察这东家还能保持这般不松懈多久。

    目光一直聚焦在他的手腕上,若是东家的手腕稍有不稳,刘睿影便更能应证心中所想。

    到最后,东家还是忍不住了……他弯曲的三根手指缓缓伸直,想要借抚慰一下手腕僵直的酸痛。这样精细微妙的变化,自是没有逃过刘睿影的眼睛。他脸上还未展露表情,心中却先笑出了声。

    就在刘睿影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从东家身后的屏风里走出来了六个人。

    其中四个,是宝怡赌坊的中间接应人,算上这次刘睿影已经见过三次了。另外两人,身着中都查缉司官服,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诏”字。手上还拿着一只公文,题头上的一抹朱砂痕迹所发出的亮红色让刘睿影心头震颤不已……

    “朱砂痕,索命魂,下了诏狱活死人。断胳膊断腿的满地跑,阎王来了也受不了……”

    当初在定西王域第一次看到这诏狱文书时,在刘睿影脑海中响起的童谣,现在却是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