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还不够,又哪来的时间去看山水,如此一来原本与自然相融的山水,因为被人拿来做气势之用,而变得独处一处,日日瞧着那偌大的房屋,接收着不同人传递而来的奉承或者客气话。

    听不到真诚的欣赏,对这山水也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刘省旗觉得这里如何?”

    傅云舟问道,语气中颇为自豪。

    就算这园子、房屋、厅堂都不是他的,但身为诏狱中人,对自己所在之地感到自豪也在情理之中。听到他这般语气,刘睿影一直忐忑的心情忽然沉下来了许多。

    他觉得这诏狱似是也不像自己以前遐想的那般可怖。就算是进来的人真没有几个出去的,不过看看这里的景致,就算是遍访名山大川也不一定能找到的可以与之媲美的。和他刚刚去过的定西、震北两大王域想必灵秀有余而苍劲不足。但谁有愿意自己死在鸟不拉屎,没有一星绿色的地方?

    人总是喜爱美好事物的,那怕死的时候,风景好心情会更好,若是干枯无绿,更是给濒死之人带来一种尽快解脱的枯燥。

    绿色是生命之色,能给予破灭希望的濒死之人最后的善意。

    “的确是好的出乎意料!实不相瞒,想必阁下也知道。对诏狱,即便是中都查缉司中人也是闻之色变的最大忌讳,在下也曾多次好奇过这里面究竟是何等光景。不过每次闲逛时,也会有意无意的敬而远之,没想到当真进来了却是这么一处洞天福地!”

    刘睿影说道。

    傅云舟脸上挂着笑意,不住的点头。心里却啧啧称奇。

    来诏狱中的人算不上多,但也决计算不上少。基本都是看见了那两扇大开的血红色门板就已经把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半,能自己走到这先前那花园的少之又少。大抵都是连拖带拽,口吐白沫,双眼上翻,一副好死不活的样子。

    至于这些人中到底几人真,几人假,傅云舟也没有计算过。但这装疯却好像是进了诏狱后公认的脱罪方法,个个儿都能无师自通。什么抽搐狂笑的还都是小儿经。就连啃草吃土,嚼粪喝尿的他都见过不少。

    但像刘睿影这般,闲庭信步,侃侃而谈的,还是头一回看到。

    这人定不是平常人能比,至少心境大不相同。

    一时间,傅云舟竟是不知该将刘睿影作何划分。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人都不需要开口,只要稍微看上片刻,就能将其了解个七七八八。 而这诏狱内,无论是个笔力多深的读书人,还是见过了刀与血的武修,都没有什么区别。诏狱所追求的,从来不是偏向于哪一方,或是主持什么公道与正义。

    但凡是来这里的人, 多多少少都是有问题的。 就像崭新的绸衫上滴上了油渍,你说它无关痛痒也行。可在这滴油渍晕开后,终究会变成一个扎眼的瑕疵。

    以傅云舟的见地,他更愿意将诏狱称为一座磨坊。在这里发生和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用一座看不见的,无形又巨大的磨盘,将人的肉体和精神都磨个稀烂,而后如同渣滓一般倒掉冲走。

    作为中都查缉司的一部分,诏狱既不像天耳省和天目省那样只负责监控刺探,浅尝辄止。他对整个查缉司所查缉的天下,都要无与伦比的行动力。

    “刘省旗里边请!”

    傅云舟发觉自己走神。

    回过头来看到刘睿影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赶忙开口说道。

    心里竟是出现了几分窘迫。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失了态。

    这种情绪来的过于莫名其妙,傅云舟甚至有种深深地自责。身为诏狱中人,怎么能当着即将问询的当事人出神?又怎么能因为对方笑看了自己一眼而觉得精魄?

    刘睿影背着手走了进去。

    傅云舟跟在他身后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想要将自己心中的胡乱情绪撇开。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咳嗽的。

    若非生病,那就是要借此来掩饰什么。

    刘睿影也知道这个方法。

    而他还知道傅云舟决计没有生病。

    那么他想要掩饰什么,便一目了然。

    就是他心中的胆怯。

    这扇形的大厅里只摆了两溜阔气的木椅,都是金丝楠木打造,上面虽然没有什么雕花纹饰,但反而显得素朴简约,气度不凡。每一把木椅旁都放着一张几案,上面搁着一整套金银线穿丝裹身金泰蓝的瓶樽。

    不过有的樽里会插几根水养龟背竹,有些则是空着的。两边墙壁上,都镶着一面硕大的镜子,无论是谁走进来,却是都可以看到三个自己。

    刘睿影走到镜子钱,歪着脑袋忽然笑了笑。接着将自己身上的一件外搭脱下,随手放在一把椅子上。接着有伸手整理了番他因为刚才拖褂子时弄乱的鬓角碎发。其实他根本没这么讲究,大厅里也没有热到让其脱衣服的程度。

    但这么一套行云流水过程做完之后,却是给人感觉好似回家了一般。这让傅云舟更加疑惑,甚至暗自怀疑刘睿影是否早就来过这诏狱之中,亦或是早在诏狱之人前去找他之前,就已知晓了风声,因此做了完全准备,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咱们正堂说话?”

    刘睿影说道。

    竟是反客为主。

    这话本是不用他来说,但已然开口,傅云舟也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

    扇形的大厅过去后,正堂倒是没有这么阔气,反而因为摆设的繁杂变得十分拥挤。无论是桌椅还是装点,都是东一堆,西一堆的。不但有椅子,还有榻,左右分开,显得很是不伦不类。最中央靠右的地方放着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下面铺着块儿起码三寸厚实,绣着双龙戏定海珠的地毯。

    其余的案几,刚好是三长两短,面对面围着,将进入这正堂的人全都围在里面。

    八仙桌桌腿的旁边,地毯空处各放了四只三尺来高,碧云细瓷胆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放在那里很是突兀,黑洞洞的瓶口像是深渊般凝视着每一个朝它窥探而来的人。

    档乌木架流云蝙蝠镶云母片的屏风。钱夫人看见那些椅子上搁满了铙钹琴弦,椅子前端有两个木架,一个架着一只小鼓,另一个却齐齐的插了一排笙萧管笛。厅堂里灯光辉煌,两旁的座灯从地面斜射上来,照得一面大铜锣金光闪烁。

    “刘省旗可知这正堂还有个雅号?”

    傅云舟问道。

    他总得说些什么,才能扭转过来局势。

    “在下洗耳恭听。”

    刘睿影说道。

    “就叫做三长两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