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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惊逢【上】



    光透过水,照射在这些碎片上,和飞虫透明的翅翼一模一样。

    这些碎片却又彼此之间纠葛在一起,练成一大片,如同被编了一般。

    这种花茶之所以稀有,是因为每一朵的形态都不一样。这也就成了一种检验真伪的方法。

    而他的茶汤,却是灰色的,上面浮着一团团细小的泡沫。

    紧接着花梗最末端,就会有微弱的绿。

    和初春时,冰雪刚刚消融后,枝头绽放的嫩芽一样。

    花朵呈现出圆月形,在开水的冲泡下,绽放出怡人的玫红色。

    这是唯一种在干枯后,遇到水,还能回归本色的花。

    玫红渐渐变深,成了嫣红。

    透过水的反光,把细梗托着的花蕊,衬托得金灿灿的。

    这人轻轻晃动着茶杯,不断波动的光影,还折射在了刘睿影的脸上,偶尔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这反光也成为一种标记,证明这些花朵在未曾被采摘、晾干前,是多么的斑斓动人。

    茶香溢出。

    这些花朵曾经在黄昏时,挂在树上,也曾散布过醉人的芳香,现在这宜人的色泽犹如的烛光般,仍然保留着昔日的颜色。

    只是已经不再那么显眼,变得半明半灭,昏昏摇曳,宛如时近黄昏。

    “还记得我吗?”

    这人突然开口问道。

    嗓音嘶哑的听起来像是嘶吼。

    但他的风帽还未从脸上去掉,刘睿影根本无法从声音上就辨认出此人的身份。

    刘睿影只能沉默。

    但此人似是毫不介意,根本不管刘睿影是否会回答自己的问话,却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起来。

    “这种茶我以前也没有喝过,只是听别人说它很少见,很稀有。我从来都不喜欢喝茶,不是因为不好喝,是觉得太麻烦。喝茶必须得要先烧水,对于水的来源好像还有极为苛刻的要求,什么山泉水、无根水之类的,我都不懂……”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刘睿影看到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似是吞咽了一口唾液。

    “除了水之外,还得有炉子,有水壶,有茶壶。这些东西缺了一样,喝茶的感觉好像就变得不完全起来……所以这件事对我而言,却是形式上大于实际。喝茶并不是为了解渴对吧?”

    这人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刘睿影知道他仍旧不是让自己回答,只是在自言自语的过程中用了个疑问的语气而已。

    “我要喝茶的时候,一定是我渴了…… 但等泡好了茶,要么被渴死,要么就是已经渴过了头。不对,口渴和饿肚子不一样,饿肚子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直接昏倒过去,但口渴的感觉应该始终都是那样,甚至还越来越严重才对。”

    说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了一截手腕和小臂。

    刘睿影看到他隐藏在大氅下的皮肤上,全都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疤痕。

    这种痕迹刘睿影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鞭痕,还是浸过水的皮鞭,才能在人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不过普通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鞭痕?

    即使是中都查缉司或是诏狱中的犯人,挨鞭子的部位也往往都是背部。

    没有人会选择抽打手臂。

    因为手臂上的皮肤总是要别处厚实的多,而抽打的目的就是为了造成最大的痛苦。

    唯有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破碎一个人的坚持和骄傲,甚至让他彻底放弃做人的尊严,像一条野狗般,蹲在地上,对旁人丢弃过来的一根没有任何肉丝的骨头摇尾乞怜。

    当他的手放下后,刘睿影的目光又接着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双手的手背处,相同的位置,有个浅淡的疤痕。

    这道伤口,一开始刘睿影还并未察觉,现在却是越看越醒目。

    手虽然是最容易受伤的位置,但很难有人会伤在手背上。

    接触外物的位置,都是手指和掌心。

    手背高高在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可以伤及的原因。

    他眼看刘睿影的精神都在自己的手背上,却是也不自觉的用双手开始互相摩挲。

    “你是说这里啊!也对,当初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这伤疤,你觉得奇怪是正常。这是我自己弄的,至于到底是怎么弄得,又因为什么,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我觉得你不想知道……”

    “用刀子穿过身体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锋刃在筋肉与骨骼间一寸一寸的进入。一开始会觉得冰凉,但慢慢的……慢慢的,血液就会让锋刃便温暖起来。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

    这人问道。

    “没有。”

    刘睿影等了半晌,他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摇头回答道。

    他虽然受过剑伤,但着实没有用过什么锋刃来刻意伤害过自己。

    剑锋划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哪里有那么多的闲暇去感受?

    那一瞬间,就足够的锋利与冰冷,哪里还会在耐着性子,感受接下来的温暖?

    何况在临敌之际,很多痛苦都是后面才会慢慢体现,根本不会在当时有任何反应。

    刘睿影无法理解他所说的快感,但却隐隐的朝后退了几步。

    “你是不是嫌我啰嗦?”

    此人很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生怕自己的言语弄得刘睿影不高兴一般。

    刘睿影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想笑……

    他明明对眼前之人没有任何印象,他却跟个许久未曾见人的老婆婆一般,一开口就喋喋不休的,说的还尽皆都是让刘睿影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种人最为孤独,因为平常无人交谈,无人能得知他的想法,因此才会跟一个刚见了面的人就说这么多话,哪怕别人眼里都是戒备,可他已然将对方当成了心灵沟通的好友。

    悠忽一阵小雨从天幕上飘然而落。

    雨滴打在面前之人的风帽上,堆积成了一小滩积水。

    他伸手帽檐抖了抖,积水顺着凹陷,洒落在桌上,溅起了不少水花。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戴着风帽,并且帽檐压的很低。

    待他将所有的水珠都抖落干净之后,他的手放在头顶,轻轻滑到帽檐处。

    刘睿影以为他终于要将帽子摘掉,但他的手却就这么重新放下,转而将刚刚泡好的茶朝前一推,停在刘睿影面前。

    对于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刘睿影是决计不会喝的。

    虽然他认出来了这是什么茶叶,可并不代表其中没有别的东西。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茶杯停住的刹那,雨也停了。